我的手被鎖鍊捆住，一路上沉重得讓人懷疑他們是否存心要使犯人們廢掉雙手、再也握不起魔杖，如今他們終于好心讓我坐下。到阿茲卡班還有很長一段路。金發傲羅說，眼睛看向遠處廢棄的小小的麻瓜燈塔，手指在大腿表面劃過幾道轉瞬即逝的橫杠，好像在自顧自地計數這趟差事還得花費他多少時間；紅發傲羅時不時在頭發的遮擋下瞥向我，瞥向我，一連幾次，船過某座無名的、黑森森的岩石組成的小島時他終于忍不住開口。

“你還是個小姑娘呢。”他說，“到底為什麼會做這種事？”

我從遙遠得幾乎看不見的陸邊回過視線。

“哪種事？”我笑了笑，“啊……簡單地說，是身不由己。”

紅發傲羅眼底閃過一絲不解和同情。

“真可憐……”他喃喃着說，“我們有個同事的女兒也不過你這個年紀呢。”

“别同情這種人，麥爾斯。”他的同伴毫不猶豫地打斷他，眼睛仍然望着那座遠去的、小小的廢棄燈塔，“身不由己隻是他們無恥的借口——要是我是傑羅米，聽到你拿我無辜的女兒和一個殺人犯比，我發誓會馬上要你道歉。”

小船已行出很長一段距離；船頭自動展開一片風帆，破爛不堪的帆布在風吹過時發出可怕的聲音。風越來越大了，海浪拍擊着船頭，天邊漸漸漫起濃霧，雲在迅速的變換中逐漸變暗，如同扔進髒水桶而飛速吸滿水的白布。我往靠近船尾的方向坐了坐，跟他們拉開一點距離。

“他說得對。”風不斷把我的頭發吹到臉上，我懶得擡手把它們撥回去，看向紅發傲羅，“謝謝，但人總是有得選的……隻是做出選擇的困難程度不同。”

我目光轉回搖晃的船舷，船行飛速，即使晃神一秒，也會發現它已行出幾十米；無光的海面遮掩着它其下的秘密；鎖鍊仍然沉重地綁縛着我的手，如果從此處墜進海裡，沒有魔杖的巫師絕無一絲生還的可能——即使是最窮兇極惡的犯人也不會選擇在此時逃亡——

金發傲羅的起身無比迅速、幾乎隻是一道影子。但我的速度比他更快，投入噬人的海浪不過刹那；千萬個玻璃泡在水中瞬間成型飛速向上逃逸，又在碰到海面的即刻碎裂破裂，漏出不過一點白色反光便立刻沉入黑暗。海水無情地吞沒光線又拖拽着我如墜石沉海——耳中進水，鎖鍊碰撞的聲音幾乎完全聽不見——鼻腔阻塞，冰冷的海水灌進口腔與肺部——視線無用，最終隻能捕捉到那條船飛速遠去的影子——不錯，他們沒有停船的功能——沒有必要設計這個功能——

無光的海水在下一刻被切開。灰而接近黑色的海浪穿空而起掀起巨牆，呼嘯着試圖重新奪回它們所應占據的空間；它們剛剛為一個人的命令被逐出原地；它們本應該就此收下又一條不知好歹沉入此間的生命……然而此時已失去全部力量。

一隻手在分海的空隙間抓住我，身體落入某人懷抱的下一秒巨浪重回故土，然而已無任何事物在海水之下。海風終于重新灌入肺部，我沒有死……

不過有一件事需要确定。

“我都跳了，你應該不至于追上那兩個人吧？”

我的袍子滿是海水，濕哒哒的，不間斷地淌下水；裡德爾剛剛沒有沾上一點水迹的衣袖就此浸透水。他皺起眉，好像為這第一句話所提的問題非常不滿，但說話時仍保持着他那種想迷惑人時的輕柔語調。北海的風吹過我們兩人的頭發。

“我不會在這些小事上違抗你的意志……你高興了嗎？”

我看着他；然後别過臉，自己都覺得有點可笑地——笑了笑。

“我要是說我還是不會喜歡上你，你會把我再扔進去嗎？”

“怎麼會？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我不做白費力氣的事。”

他拖長語調。接着，轉瞬之間的事情，幻影移形的窒息感從四面擠壓而來；我很難說這種感覺是不是他故意的；不過，很快，那種感覺消失了，我們落到了荊棘叢與樹籬包圍的狹窄小巷中。裡德爾仍然抱着我，手臂宛如另一間牢籠；他往前走，毫無障礙地穿過馬爾福莊園氣派非凡的鍛鐵大門。

他走上正門前的砂礫路時，好像幽幽地歎了口氣，然後圓滑地問道：

“我不使你驚訝嗎？”

就在他說話的同時，門自動朝裡打開了，華麗的大廳就此出現在我們面前。

“拿下魔法部是計劃裡的必要項的話，為什麼不順手把我抓過來呢？我也會這麼做的。”我語氣平靜，在說下一句話時湊近他耳畔，“所以，其實我一直在等你呢？唯一值得驚訝的，大概是——”

大廳華貴的地毯掩蓋了來人的腳步聲，不過他并沒有打算掩蓋自己的存在，伏地魔冷酷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話。

“歡迎你回來。”他說，蒼白的臉上那雙紅眼睛打量着我們，不過他顯然隻在意自己自主行動的魂器，聲音是尖銳的冰冷，“我還擔心我的日記本突然決定替我去暗殺斯克林傑了呢……難道他不知道，自己對我有多麼重要？”

他身邊慢慢遊出長長的影子似的大蛇。一根頗為眼熟的，似乎是屬于盧修斯·馬爾福的魔杖被他握在指間。蜘蛛似的手擺弄着那根魔杖，伏地魔臉上露出一種恍然大悟的神色，然後那雙眼睛轉向了我。他走近，語調變作危險的好奇：

“是啊，就是知道這一點……好吧，那麼你不惜冒我再失去一件魂器的風險，得到的又是什麼？”他耳語般說，骷髅似的手伸出來，黑煙般袍子垂下，“給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