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娘子，我知道你憐惜女兒，可若無男子在背後支撐。女兒們也不過是他人眼中随時可下鍋烹的肉而已，這世道就是如此。林丫頭，你好好想想，你自個兒，你師傅崔繡娘，不都是如此嗎？”

林芷已經不記得當時是如何應對人老成精的沈族長的，隻記得北風卷着雪粒子打在身上，衣裳濕了，濕冷的寒氣從腳底竄進了心裡，盤桓至今。

“你這關門弟子若是現在還被針紮了，催娘子的招牌不得被你砸個幹淨？”

林芷循聲看去，沈知衍帶着滿身的冷氣站在門口瞧她。

“快進來，何時到的？外頭是又下雪了？你先喝一盞子熱茶去去寒氣。”林芷幾步路走到小吊爐前頭，倒了滿滿一杯熱茶遞給沈知衍。

見他手指節泛紅，又把懷裡摟着的火籠子塞到沈知衍身上：“騾車不夠暖和？難不成是暖簾沒捂嚴實？”

“不是。新做的棚車很好，暖簾也很好。我在書房耽擱了一會兒才來的。”沈知衍喝了一口熱茶，橘子清新的香味兒在炭火熏烤下變得格外困倦的冬日裡讓人歡喜，“擱了陳皮？這味兒倒是足，娘子好手藝，不比回春堂的差了。”

“自個兒胡亂曬的，怎比得上回春堂炮制的陳皮？”林芷白了沈知衍一眼，“你現在是真不怕丁大夫了，甚麼都說。”

沈知衍搖頭，收起臉上的幾分戲谑：“我是在說真話。你從來都是好巧思好手藝，聰敏過人，我不如你良多。可你若是有什麼為難事也可與我這個蠢鈍之人說上一說，再不濟，心中的郁氣也能排解一二。”

林芷低頭沉默半晌才道：“你猜到了？”

沈知衍點點頭，林芷那黑闆白筆和沙框子做出來的時候，他隐有預感。可他瞧着林芷興頭頭的模樣便什麼都沒說，這些東西都是林芷折騰出來的，旁人便不能做她的主。

他甚至幫着遮掩了幾分，可他還是小瞧了自己的妻子。他實在是沒料到，不過月餘，繡房裡的小娘子們便已将三字經學了大半。他當時啟蒙時用了多久？好像快小半年才學完。

“大哥與我說了族長上門的事兒，我便猜到了幾分。”

沈知衍留心打量林芷的神情，斟酌半晌才道：“讀書習字，耗資頗大。最便宜的紙，三張一文；最廉價的墨，一兩二十文；最便宜的豬毫筆，一支十文。文房四寶中，頭三樣，但凡動用了便有損耗。這筆賬算下來，可負擔家中兒郎讀書的農家能有幾人呢？”

林芷幽幽歎氣：“是啊，也不怪族長會親自跑一趟。”

“那也不能仗着輩分壓人。”沈知衍馬上接口，“可是族長言語間冒犯了你？你别怕，這些東西俱是你的，你若不願意，我有的是法子周全。”

大哥大嫂都說了，自族長上門後，林芷就添了心事。

沈知衍其實有幾分氣惱，他自認自家待沈氏一族已夠敬重，先前林芷折騰出來的摘果器他第一時間就給了族裡。後頭自個中了秀才，名下有二十畝田可免田賦，他家人力有限，買了幾畝地湊了個整數，剩下的十畝免稅田便挂了族田的名兒。

沈知衍自覺待族中不薄，可怎麼族長還趁着他不在家的時候來欺負他妻子呢？便是真有什麼事情，不能等他家來了再商量？

“撲哧！”林芷沒忍住笑出聲來，她眼睛彎彎，“沈秀才好久沒這麼鮮活了。”

先前這人在她面前還有幾分惡劣性子，倆人偶爾還會拌幾句嘴。可中了秀才之後沈知衍便愈發無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秀才包袱。現在看來倒還是那個不肯妥協的乖張性子。

沈知衍黑黢黢的眸子瞅了林芷一眼，輕哼了一聲放下手中的熱茶，轉身窩榻上去了。嗯，墊了厚實的褥子就是不一樣，軟乎乎的。腳下是炭盆，也是一股子喜人的暖意，上頭的小吊爐裡不時飄來幾分清香的橘子味兒。

窗外寒風凜冽，這裡倒是舒坦。

林芷走過去戳戳他：“喏，給我挪個地兒。”

沈知衍身形高大，他往這兒一躺便占了大半地方，林芷都沒處下腳了。

見那人哼哼唧唧往裡頭挪，眼睛就是不看她。林芷好笑，這麼大個人了，還學元哥兒呢！

“你說，咱們讓族裡辦個族學怎樣？男女都能識字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