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人間,灰白一線。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荒原上飛來一群惡鴉,争先恐後地啄食着什麼。
鳥飛絕,人蹤滅,冰雪中蔓延一片暗紅。
厚雪之下,埋葬枯骨一層又一層。
百年之前的九幽之地,屍橫遍野早已是常态。
妖獸不斷從深淵湧出,為禍人間,各仙門每年都派出大批弟子來九幽邊陲抵禦妖魔,已持續了二十多年。
九幽邊境的一座小城。
千瘡百孔的城牆屹立在風雪中,表面結着厚厚的冰霜。
不多時,一串長長的腳印自遠郊而來。
穿着仙門服飾的隊伍難掩疲色,穿過城門直奔客棧。
客棧大門敞開,掃入滿堂雪花。
迎上來的店小二滿眼感激,端來早已備好的熱茶和菜肴。
北風呼嘯,大雪敲窗,屋内卻暖意蔓延。
晦暗不明的角落,一名黑發女青年背靠窗沿,一身勁裝紅豔如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
與尋常弟子不同,她懷中所揣乃一柄赤金折扇。右手小指的皮甲斜斜勾着個小酒壺,映着燈火的醇液晃起酒沫。
她側頭沉默看着窗外,仿佛被無形的屏障隔絕在煙火之外。
還有些昏昏欲睡。
“青遙,你在這發什麼呆呢?”
響亮的女聲忽然在大堂炸開,大夥視線紛紛被吸引到此處。
看清窗邊的紅衣人後,那些目光頓時複雜起來。往常這位可很少落單,不知怎的這回就一個人來了這支除妖隊伍。
而且聽聞她又升了境界,或多或少都有些眼紅。
黑發青年也像被忽然驚醒一般,眼中先是茫然,随即漫步走出,“師姐。”
雖然是扶搖峰同門,但她與這位師姐并不太熟。
那位女子走近,遞來一封雲箋:“東三城暫時太平,你在外駐守五年也該回宗了。師尊已傳信将峰主之位交給你,等回去了,就該是你的峰主繼任大典咯。”
這就要繼任峰主了嗎?陸青遙凝視着薄如月白絹布的雲箋,愣了一會才接過。
“承蒙師尊信賴。”
态度不顯輕慢但也談不上恭敬。
畢竟這位懷雲真君雖收她為徒,兩人卻從未見過。
這麼多年來,就寄來過兩封雲箋。第一封收她為徒,第二封直接傳位。
讓她這個輩分最低的小師妹做峰主真的合适麼,那些宗内長老到底是怎麼同意的啊?就算按照修為排行……她前面不還有這位師姐呢嘛!
似是看出她的疑問,站她面前的女子笑道:“你就别看我了,你師姐我明日就要啟程去燕城了。”
攥着雲箋的手驟然收緊,陸青遙用擔憂的目光看着她:“燕城?可外面都說燕城出現了數十隻元嬰大妖,師姐你——”
“所以才要趕緊去啊,我們那個村就出了我一個修士,除我以外恐怕都沒人找得到那地兒。”
女子聲音有些粗犷,嗓門也不是一般的大,給人感覺就像歲末寒冬的一壺高粱酒。
見陸青遙欲言又止,她笑道:“喲,該不是舍不得師姐走吧?”
黑發青年聾拉着腦袋沒有答話。
在她視線中,悄然浮現一個數字面闆——
“主線任務:扮演角色【陸青遙】,進度96%”
“當前節點:進入幽冥裂縫。”
她穿進一本升級流百合小說中,好像還是未來女主的惡毒師尊。不過她根本遇不到女主,後面的劇情也與她無關。
繼任大典之日,便是【陸青遙】身中傀儡咒神魂消亡之時。
盡管穿過來的第一天她就勵志要擺脫結局,終究一切都是徒勞。
就拿修煉一途來說,不管勤奮還是懈怠,到了時間必定突破,絕不對提前或拖後。妖獸作亂也是,她想盡辦法提前上報警惕各方堤防,還不是跟定時炸彈一樣該爆發就爆發。
師姐此去…恐怕也隻有陸青遙一人知道,燕城獸潮中已經混入了化神期妖獸。
整個小世界突破化神期的都沒幾個,故而前去讨伐的萬人隊伍也無一生還。燕城後來也成了黑霧籠罩寸草不生的鬼城。
陸青遙不由心中悲涼。
一切早已注定,棋盤上的一顆棋子,就算醒過來又有什麼用?
朦胧的燭光在殘風中孤獨地搖晃着,黑發青年背過身去,垂頭隔窗望雪。
倘若木窗捅破,必定飛雪滿襟,融為冰涼。
像是自言自語一般開口:“師姐這是何苦,你難道不比我明白,你我最後的命運都不過是落筆一字罷了。”
在這書中世界,衆生皆蝼蟻,不擇“生”,便隻有“死”。
“又在說胡話了。”那師姐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笑聲中似乎多了一絲傷感。
“非要選一個字,那便選‘鄉’吧。”
“不過青遙你說,這些兇獸又何時才能返鄉?”
……
次日,雪已停。
街上久違地擺起了攤,孩童奔跑嬉鬧扔雪球,伏在牆角的老狗也讨到點兒燒餅沫子。
陸青遙在窗邊托着腮,師姐連夜啟程,此時或許已經快到了吧。
看着窗外生機勃勃的景象,她卻愈發覺得胸口發悶,就好像所有人都在毫無知覺地朝漩渦靠近,她目睹一切,卻無能為力,隻能一同沉入那深淵。
眨了眨眼,忽然在路中間瞥到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
白衣長劍,不染纖塵,駐足在人流之中,似一尊萬年不化的冰雕。
和那人對上視線,陸青遙揉了揉眼睛,不确定道:“…暮師姐?”
女二,女二号出現了!
念頭一出,陸青遙下意識晃頭找尋另一道身影,然而身邊空無一人,她不禁有些茫然,自己是想找誰來着?
腦袋暈乎乎的像是沒睡醒一般。
一道切冰碎玉的嗓音喚回她的注意。
“青遙。”
街上那尊冰雕朝她颔首示意,保持清冷的神情一本正經道,“随我去吃喜宴。”
陸青遙腦中轟地炸開一聲響。
她剛剛說什麼?
喜宴!?
真不敢相信這個詞能從冰山師姐嘴裡說出來。
*
一炷香後,陸青遙跟随暮銀珏來到十裡之外的城郊。
皚皚白雪間隐約閃過幾片山野村戶。
身旁的暮銀珏不發一言,陸青遙滿腹驚疑,心道暮師姐日夜苦修不問世事,哪位凡人的喜宴能請得到她?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還沒到地方,兩人遠遠聽見一連串兒鑼鼓聲、炮仗聲。
宛若踏雪尋梅,雪地中乍現一抹醒目亮色。
一條遠離村落的林間小徑,積雪掃開在兩側,路中間鋪滿鞭炮紅花。
女男老少抱着蘿蘿筐筐的野菜雞蛋行色匆匆,喘着氣念叨着:
“上回她們救回我家翠柳,還沒來得及好好感謝,今兒個她倆大喜,總不能再推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