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第三遍整理床單,鋪平上面的小褶皺時,房門被敲響。
傅讓夷靠在門框,手裡拿了張A4紙。他已經站在這裡盯了一分鐘,因為祝知希鋪床單的樣子令他想到不久前刷到過的一則寵物視頻。
視頻裡的侏儒兔趴在一塊藍色的小毯子上,前腳反複向前推,兢兢業業地重複鋪平動作。評論裡有人解釋說,這是源于兔子的天性——習慣性将挖掘出來的泥土填平,沒土就會鋪抹布。
奇怪的兔子。奇怪的短視頻推送機制。
“幹嘛?還檢查作業啊?”祝知希回頭看他,“你當老師上瘾啊?”
傅讓夷這才回神。
“整理完了?”
“是啊。有事嗎?”
傅讓夷晃了晃手裡的紙:“既然大家在不可抗力下住到一起,還是有必要提前列出一些守則,避免不必要的摩擦。”
祝知希忽然有種重返20歲,在國外住家留學的錯覺。
他換了居家服,趿着拖鞋,慢吞吞朝客廳走去,來到長長的胡桃木餐桌。
他們一人坐一頭,隔着整張桌子。
“第一,保持室内整潔,尤其是客廳、廚房等公共區域,不允許擅自移動房間内的擺設,不可不經允許進入書房、主卧。”
第一條就這麼長……
祝知希舉手:“這種要求要兩方都寫才公平吧,你也不能随便進入客卧。”
“放心,就算你邀請我也不會進的。”
祝知希不管,指了指紙:“寫上去,傅老師。”
傅讓夷隻好照做。
“第二,尊重對方生活作息,晚上十點後禁止在公共區域大聲喧嘩,嚴禁擅自帶外人回家……”念到這兒,祝知希又擡頭,“那如果是你呢?”
“什麼意思?”
“上次讨論合約的時候不是說,雖然我們有婚姻關系,但雙方都有交友自由,如果遇到有好感的對象,也可以交往。”
祝知希雙手撐着臉:“傅老師,這是你的公寓,要是你哪天忽然有喜歡的人了,非要帶回來過夜,我不是很尴尬?”
“你放心,我沒這麼無恥。所有的條例都是雙向約束的。而且……”
他看向祝知希,語氣嚴肅:“我對你的私生活沒有任何占有欲。這是你的自由。但畢竟對外我們已婚,作為你名義上的丈夫,如果,在未來你有了交往對象,也請藏深一點,别讓其他人發現。我不希望某一天突然被周圍人同情。能做到嗎?”
“當然,我保證。”祝知希雙手捧着臉頰,“如果你将來有了真正喜歡的人,我一定會幫你打好掩護,相信你這幾天也發現了,我演技一流。”
說完他甚至沖傅讓夷眨了眨左眼。
可傅讓夷并不怎麼高興:“是嗎?我覺得很爛。”
搬都搬進來了,祝知希也開始大膽說出心裡話。
“你的意見不重要,你是老師,又不是金獅銀熊的評委老師。”
詭異的倒計時,突如其來的婚姻,迫不得已的同居……自打回國的那天起,他的人生就好像被塞入糟糕的、不可控的劇情中。
但他是個天生的樂天派,是一顆生命力極其旺盛的種子,被扔在哪兒都能好好存活,生根發芽。
即便是搬入冰窖,祝知希依舊對生活充滿熱情。他像隻囤積過冬食物的松鼠,忙碌不已,每天回家都要搬不少東西。
收藏的諸多藝術品、小動物玩偶、企鵝抱枕、明黃色蘑菇燈、紅色蘋果形狀的厚坐墊,一張毛茸茸的超大米色毛毯,一個挂着金色星星燈的迷你帳篷、一棵被他裝點得相當精緻的聖誕樹……短短兩天内,這間卧室被徹底改造。
傅讓夷路過時,瞥了一眼,腳步一頓,差點以為自己誤入異世界。
不知道是什麼特異功能,坐在地毯上看書的祝知希居然發現了他的駐足注目,擡起頭,臉上敷着企鵝圖案的面膜,伸長脖子大聲采訪。
“是不是很可愛——”
傅讓夷不知該說什麼,徑直離開了。
或許是因為剛看過了祝知希的房間,視網膜受到高飽和色彩的過度沖擊,回到主卧,他竟然感覺不太适應,甚至有些冷。
于是地暖又被調高了好幾度,熱得祝知希恨不得穿短袖睡衣。
中學起傅讓夷就進入寄宿學校讀書。由于分化期過長,信息素長期不穩定,15歲後他就一直住單人間。
如今,家裡突然多了個人,他極度不适應。在祝知希搬來的第一晚,他甚至失眠到半夜三點。
第二天還有早課,為了強行入眠,他來到廚房,打開冰箱想倒杯紅酒,誰知冰箱側面竟然多了五六闆巧克力,包裝顔色五彩缤紛。
他拿起一闆拆開的,包裝上寫着[開心果榛子脆米夾心牛奶巧克力]。
緻死含糖量,吃一塊兩天白練。
仔細一看,包裝上還貼了個窄窄的彩色便簽,差點和包裝融為一體。
[傅讓夷,想吃就吃,祝知希很大方。]
還故意寫了全名。
傅讓夷有些無語,把巧克力放回原位,拿出酒瓶關上門,拉開杯櫃想拿杯子倒酒,卻愣了幾秒。
整整齊齊的透明玻璃杯矩陣中,意外多了幾個非常顯眼的彩色小杯子——手工捏陶的小貓小狗杯、仿真到第一眼還以為是真蘋果的咖啡杯,畫着大象、企鵝和火烈鳥的手繪玻璃杯……
他感覺自己不是成為已婚人夫,而是直接跳過這一步,養了個孩子。
還是個話還很多,存在感極其強烈的“孩子”。
“傅讓夷,我可以坐客廳沙發嗎?”
“我買了地闆襪你要不要啊?馴鹿圖案的,超級舒服。”
“啊,傅讓夷,我忘買沐浴露了,可以先借一下你的嗎?”
“嗨,我點披薩了,要嘗嘗嗎?”
“傅老師,我可以用一下書房的打印機嗎?”
……
因此,在不知第幾次被叫了名字之後,傅讓夷終于摘了眼鏡,從書房裡走了出來,對過分熱情的室友說:“其實我們不需要有這麼多交流。”
“啊,這次不一樣。”
的确不一樣,這次換他攥着兩張A4紙亂晃。
“有件特别重要的事,咱們必須得商量一下,快過來。”
他直接拉住傅讓夷,拽起一小塊他胳膊肘的睡衣布料,把他拉到餐桌邊,然後挨着傅讓夷坐下。
“之前好幾次咱倆都差點露餡,我複盤了一下,歸根結底是我們對彼此太不熟悉了。”祝知希将手裡的紙發給他一張,像個非常需要沖業績的銷售。
“所以,我覺得我們非常需要快速了解彼此的各項信息,雖然這種方法有點作弊。”
他瞟了一眼,第一行居中寫着——傅讓夷個人信息問卷調查(專供假結婚使用)。
好爛的題目。
他張口就是職業病的味兒:“你标題就不能起漂亮點?”
祝知希沉思片刻,欣然點頭:“可以啊。”
随即,他從口袋裡掏出一隻粉色丙烯馬克筆,在标題的[傅讓夷]三個字前畫了顆粉色小愛心,又畫了幾朵小花,甚至還換了支金色的,添了幾顆星星。最後他歪了腦袋,沖傅讓夷眨眼睛,生怕氣不着他。
“夠漂亮了嗎?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