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舟斷裂的生活終于續上了。
餐廳的工作回來了。
老闆開除人不需要什麼理由,重新雇傭一個人似乎也不需要講什麼面子。
“行了,這是之前的工資,你就在這裡好好幹,你平時還是比較認真的!”
顧舟垂眸看了眼自己手裡多出來的一沓厚厚的現金:“這些是什麼?”
“提成啊,之前淮少不是在你名下開了好幾瓶酒!”經理轉身一臉笑容,“淮少您過來了!”
“哎,”關碩最先看見經理後面的人,“這不是你那同……”
顧舟瞬間擡起眼,喬淮生換了一身卡其色的風衣,可那衣領下的臉卻似乎更消瘦了,四周空空蕩蕩地,像是一個行走的骨架。
關碩的話還沒說完,喬淮生就從顧舟旁邊擦肩而過。
沒有凝視,沒有惡意,沒有假惺惺的關心,沒有故意的介紹。
喬淮生面無表情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好似他們本來就該這樣。
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從頭到尾,喬淮生都不應該為他的存在駐足。
再然後,是劇組那邊突然通知不用過去了。
顧舟路過校園的時候,被熙攘的人群擠了一下,才再一次聽到那個名字。
“我去,怎麼這麼多人?那天幹嘛的?”
“喬淮生今天要拍的東西在笃學樓那邊取景,四個年級的女生全跑過去了,哦對,男的也有!”
“喬淮生是誰?恒盛的大少爺啊!他們家的錢多到你要是讓他看上一眼,這輩子的生活費都不用發愁了!”
人流太多,顧舟被迫停下來,跟着熙攘的人群一起往前望。
喬淮生的頭發長了點,穿了一件高領毛衣,領口将脖頸遮得嚴嚴實實,旁邊的人跟他說了什麼,喬淮生微微勾了勾唇角,不像是在笑,倒像是什麼模闆裡複制出來的标本。
周圍依然有人在叫喊,有人叫他學長,但是喬淮生誰也沒有看。
不會再破開重重人群走到他的身旁,不會隻用那樣熱切的目光注視着他一個人。
當然,這是對的。
他與喬淮生原本就是沒有交集的人,是他搞錯了主角,才把那些多餘的感情傾注到他的身上。
現在,那道窺視終于消失了。
顧舟的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軌上,起床、做早飯,将保溫盒帶去醫院,将肉和雞蛋盛出來給生病的奶奶,不出意外聽到隔壁床誇贊孝順的聲音。
“孝順什麼,”老太太冷哼了一聲,“這不是我親孫子,又養不熟,以後長大結婚,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砰!筷子被重重地砸在桌面上,顧舟冷冷擡眸:“那你可以去找你親孫子。”
老太太渾身一抖,立刻轉過來不敢再說話了。
好半晌,又有些恐懼和讨好地,将自己碗中滿滿當當的夾了一片放在顧舟的碗裡。
顧舟幾乎下意識擡頭看了眼窗外。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揮出那一拳時,那人附在他的耳邊,激動又滿意的聲音:“你做得很好。”
而現在,月亮上的紅光消失了。
他終于憤怒了一次,原來這也沒什麼,生活并不會崩塌,秩序并不會毀滅,無人再來喝彩,顧舟将那塊肉夾起來吃掉,好像和平時的味道也沒什麼不同。
憤怒或者不憤怒,多一句或者少一句,好像也沒有什麼不一樣。
他這樣乏味的、貧瘠的、枯燥的生活,終于不再迎來任何人的興趣。
顧舟摸出課程作業,一邊看着點滴一邊寫着。
可是手上原本平滑的直線卻不知為何變得扭曲,變形,他的心中開始無可抑制地變得焦躁,心中不斷重複喬淮生那炙熱的眼神和決然的背影。
注定得不到的東西應該盡早放棄——顧舟從小就這麼告訴自己。
他一直做得很好,可是手上的筆尖卻不可抑制地蔓延、糾纏,像是那些瘋狂生長的扭曲思緒。
嘩——
顧舟這才發現,掌下的那張紙已經不知何時地被自己戳破了。
*
“十二萬,”對面的男人将一張卡推過來,“雖然你的項目被刷下去了,但是我們公司一緻覺得,你的這個信息加密想法很有前景,你看要是願意,簽個字,這張卡就是你的了。”
顧舟垂下眼,放在桌上的手指骨節修長:“他讓你給我的?”
“誰?”男人下意識推了下眼睛,“這是,這是我們公司的項目研發經理偶然發現的,你不要多想。”
但是顧舟已經得到答案了。
當初他和喬淮生因為十二萬的一瓶酒糾纏到一起,現在隻需要十二萬,就可以輕輕松松地撇清關系。
憑什麼……
憑什麼?
這個念頭一旦起來,就好像是燎原之火一樣盈滿他的心髒,顧舟站起身:“不好意思。”
他說:“我并不打算出售。”
顧舟站起身,一直穿過裝修精緻的咖啡廳,穿過整潔漂亮的街道,穿過重重疊疊的高樓大廈,走到人頭攢動的影視基地。
他看着喬淮生戴着耳麥指揮調度,看着他跟人微笑,看着他換衣服去上課,看着他被老師請上台做演示,看着他鞠躬答謝,看着被人簇擁,看着他跟每一個前來詢問的人解答……
每一天每一天,喬淮生的生活似乎總被這些填滿,永遠彬彬有禮,永遠得體端莊,好像在他的世界裡,永遠不會有難過、挫敗、瘋狂、惡意。
那些隻有顧舟一個人見過。
那個被人簇擁在台上的人,隻有顧舟一個人知道他狠狠踩向一個人的時候是如何的惡劣扭曲。
想到這一點,顧舟心中突然升起一種詭異的滿足,但同時卻被一種更深的焦躁所代替。
鬼使神差地,如同喬淮生之前做的一樣——
他開始日複一日地窺視喬淮生。
*
“下面,讓我們熱烈歡迎,本屆ACCA未來創想大賽的獲獎者——喬淮生同學上台發言,大家掌聲歡迎!”
顧舟坐在台下,看着喬淮生從一陣歡呼和掌聲中走上台,西服下的面容矜貴漂亮,擡手握了握話筒:
“謝謝大家的認可,我想說的是,大家今天看到的成就,其實不是我一個人的努力,而且我們整個團隊的付出……”
是什麼時候參加的這個比賽,喬淮生有些記不清了。
他最近的思維都在退化,常常是站在房間裡很久,才會想起自己到底是來做什麼。
但是還好,從小到大背了那麼多,這些場面話對他來說并不難。
或許顧舟說得對,他也沒有什麼特殊的,這些話不管換誰來講都是一樣的,本來就是從模闆中複制的工具,他的人生就算是換一個人來過,也是得出相同的結局。
低血糖讓眼底有些發黑,喬淮生把這些當成一種快要結束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