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望着陳焰,在滿目黑暗裡望向這個滿手罪孽的人,平和如同告解的神父,他說:
“先生,您平時一定很痛苦吧。”
陳焰手中的刀砰得一聲掉落在原地。
“我嗅得見你身上的焚香味,您之前也是個熱愛生活的人,是曾經失去過一切,所以才要看看其他人遭遇這些的時候,會不會做出和你一樣的選擇嗎?”
“其實如果真的難受的話……”
那瞎眼的乞丐将手放在陳焰的肩上,溫聲道:“想哭可以哭的,先生。”
陳焰垂下頭,想要将剛剛被自己扔掉的那枚硬币幫他撿回來,隻是手抖了好幾次,視線終于模糊。
一滴淚落在那枚硬币背面的花蕊上,陳焰直起身,将自己身上的手表、領針、戒指、錢包,統統摘下來,放在了乞丐的面前。
乞丐雙手合十,躬身道謝:“願上帝保佑你,先生。”
“太晚了,”他殺了那麼多的人,才終于在一個乞丐這裡等來一句話,陳焰說,“上帝不會保佑我的。”
顧舟翻頁的手刹那停住了。
在喬淮生強顔歡笑的每一個時刻,在他一次次那樣熾熱又絕望地望着自己的眼神裡,在他一次次逼問裡,他想要的答案到底是什麼?
他和他,到底誰才是陳焰?
在那個歇斯底裡的晚上,他上樓的那一瞬間,錯失的到底是什麼?
“好了好了,我看那邊差不多了,”闫玲說,“我現在帶你去做妝造吧!”
“喬淮生呢?”
“學長他還在忙,等他忙完了就會……”
“喬淮生呢?”
“就在那……奇怪,”闫玲看了眼手機,“學長剛剛還在置景那邊的呀,他還說那裡有點問題要去看看的。”
“怎麼現在突然說家裡有急事讓我們先拍了,還好最後一幕不需要……”
顧舟朝着闫玲指的位置看了一眼,瞳孔驟然緊縮。
自戕之人不允許見上帝。
于是陳焰在一個廢棄的工地上放了一大堆易燃的材料,随後,讓自己躺在了其中。
第六天,就在陳焰即将因為饑餓脫水而死去的時候,一個孔明燈落了上去。
承載着願望的祈福,卻在那一瞬間成了最好的助燃劑。
上帝在第七天創造了人。
陳焰在第六日的一場大火中如願死去。
為了拍出電影的美感,最後的這一片是隻為點火時的遠景使用的,周圍全是飄飛的紅色絲帶,如同巨大的蟬蛹般纏附在一起。
顧舟想起喬淮生日漸消瘦的身體,和那一瞬滴落在自己手心的,像是鮮血的紅。
手中的劇本落在地上,猛地朝着那個方向跑去。
“哎!你幹什麼!學長說過不允許任何人靠近的!”
可是顧舟的手已經一把扯過絲帶,狠狠往後扔了出去!
“你幹什麼!”闫玲撲上去想要去拉他,“這是學長設計的!你知道他為了這個電影做了多少努力嗎?學長還說要讓我們一定要送去參獎。”
“你不能因為學長換掉你你就……”
顧舟猛地回頭看了她一眼,那眼底壓着點紅:“滾!”
闫玲渾身一震,手指瞬間松開,連牙齒都不自覺地在發着抖。
她本來以為拍戲那天顧舟拿着刀子撲過來的場景已經足夠可怕。
此刻才明白什麼是喬淮生說的——還不夠憤怒。
她猛地後退一步,看着顧舟瘋了一樣扯開那些盤旋的絲帶。
像是蔓延的鮮血一般的紅色,圍成一個繭,四周連成臍帶,安全好似母親的子宮。
一個人的來路與歸途。
可是顧舟大力地扯開那張繭,扯壞的絲帶磨破了他的手,狠狠地向後一拽!
嘀嗒。
血液滴落在鮮紅的絲帶上。
喬淮生靜靜地躺在其中,他穿着白襯衫,白色西褲,臉色潔白,嘴唇潔白,幹淨得好像一顆胚胎。
睫毛緊閉,安靜得好似沒有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