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切長谷部試圖從同振的表情裡看出什麼,隻是那公式化的笑容牢固而密不透風,便移開了視線。
終點是長谷部和其他打刀共用的房間,暫時作為了壓切長谷部這位客人的等待室,倒上一杯茶,靜候開飯的時間。
狹小的空間内,沉默蔓延着。兩個相同卻不相似的付喪神相對無言,不知從何說起。
“你的主人還真是過分。”
男人的長谷部率先起了話題,像是兩人間私密的議論,也像是肩負着男人給予的任務,有所指向的拉近距離。
壓切長谷部不鹹不淡地回應:“是在說自己嗎?”
空氣在此時凝結。
面對着和自己同一張臉上不可置信的表情,壓切長谷部才稍微覺得有趣起來。
“你們不會覺得自己做得很完美吧?”
“首先是藥研的求救讓我生疑。三打二脅一短刀,配置了馬匹和刀裝,完全有能力應對那種規格的戰鬥,受制、甚至被包圍的原因,是因為審神者吧。沒有戰鬥經驗的人親臨戰場,掌握全軍大權還愚蠢膚淺地指手畫腳,隻要被取了要害就滿盤皆輸,隻要敵方攻擊審神者,你們就不得不回防,本該速戰速決的戰鬥拖得越來越長,成了消耗戰。此為審神者無能。
然後就是那聲叫罵聲,‘蠢貨’暫且不提,認為一把打刀無濟于事,不知内外配合的重要性,閱曆淺薄,且透露出刀種歧視的傾向,來到本丸之後短刀普遍沒有受到培養,也證實了我的猜測。此為審神者不仁。
之後的無底線的讨好和更是讓人發笑。當着你的面許諾了第一次見面的我近臣的地位,讓部下寒心,我就明白了,他對麾下之人并無體察,且心懷不軌。
談判是雙方條件、地位平等時才會發生的事情,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互利互惠,為己方争取利益才是正常的交涉。而他一開始就輕易許諾極度有利的條件,便可知此人并無交談的意思,隻是想以利誘之,把我騙進本丸之後另有所圖罷了。
所以才下令,先行聯系本丸内的刀劍,布下屏蔽傳送的結界吧。”
長谷部幾乎無法保持自己端坐的姿勢,瞳孔顫抖着:“你怎麼……”
壓切長谷部譏笑一聲:“自我來到本丸以來,從未有一人問過我的審神者。”
“即使我身上有其他的靈力,即使我孤身前來。所以隻有一種可能,本丸内的刀劍事先就知道我會來。在到達本丸之前,你們就已經傳遞了消息,提前做好了準備。
讓我猜猜——是紐扣吧。”
他在長谷部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我可不會犯相同的錯誤。”
“我并沒有偵察能力,眼睛也并不是那麼好,所以更要謹慎的、周全的計劃行事。”
“你們的一舉一動,眼神的走向,手指的細微動作,呼吸、心跳、脈搏,都在我的監視範圍之内。”
“當時藥研的動作不自然,心跳還加快了,察覺了我的視線卻忍住不回頭,不敢對上我,一切都表明,他做了什麼。”
“讓我猜猜吧,接下來招待我的飯菜、酒食或是香薰中會被摻入昏迷的藥劑,封住我的行動、我的靈力,之後便利用特殊的方法斬斷我的靈力鍊接,強行結契,讓我成為他的刀劍。
搶一把刀劍,和從零開始培養一把刀劍耗費時間、精力、金錢相比,劃算太多。”
為什麼能想到這麼深?
為什麼能夠察覺他們的意圖?
壓切長谷部似乎看出了對方的疑問,輕聲置下冰冷的話語:
“【我們】見到的,想要的東西就必須得到的人類,還少嗎?”
仿佛在叩問彼此的靈魂。
“不過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說了這麼多,壓切長谷部卻不怒不惱,平靜如湖面。
“無能、激進、目光短淺——那又如何?即使是無才的平庸之輩,隻要受到輔佐,隻要能委我以重任,我就能主持大局,保證本丸的平穩運行,甚至創下赫赫戰績——你會這麼想。”
“這就是【壓切長谷部】。”
對于任何人都能夠輔佐的,強烈的自負和野心。
“最緻命的,大概是他與自身能力不相匹配的自尊和欲望吧。”
審神者極大多數是女性,隻有少數男性能夠符合靈力要求,這種情況下,要麼是天賦異禀,要麼是陰陽世家、貴族門第。
本丸内以打刀為主力,太刀和大太刀異常稀少,說明他的靈力稀薄,前者可以排除。屏蔽傳送的結界也并非尋常人可以習得。
“所以,是陰陽世家的無才無德的公子,是也不是?”
對方遲滞一秒的呼吸給了他答案。
“自尊高,不允許失敗,不允許落後于人,追求力量急功近利,卻好高骛遠,不聽從谏言,更不允許屬下脫離自己的掌控。
當無能窩囊的人無法消解自己的憤恨,就會将其發洩在弱者身上。
短時間内衣物、表情、言語、擺設和作戰記錄都可以作假,但是長期的習慣僞裝不了。
——米飯的量不對。并沒有留下給夜戰人員的飯菜。
你們的審神者指骨那邊有擦傷,那是毆打才有可能留下的痕迹。就算是付喪神,現在擁有的也是普通的人類之軀。在無法反抗的情況下,可以随心所欲地……蹂躏。”
最後的字音仿佛是審判的重錘敲在長谷部心上。
他握緊了拳頭。
同振的下一句話更是讓他遍體生寒。
“我被交付的任務是巡邏,排除異常因素,也就是說,我希望這個坐标越安靜越好,最好永遠不要有人來。”
“所以一路上我一直在思考,該如何達成目的。
“将你們都殺光嗎?将審神者手刃嗎?不是。”
在洶湧的殺氣之中,他無法動彈分毫,瀕臨窒息方才敢喘息片刻。而壓切長谷部還在自言自語着。
“你們的審神者是世家,坐擁特權,要是鬧出人命,或是刀劍受到折損,例行檢查發現異常,反而會有更多的人湧入。
”向溯行軍暴露你們的坐标?不,我也不希望溯行軍出現。将你們僞造成通敵者嗎?不是。官方有可能會遠離坐标,有可能會監視坐标,可能性五五開。我需要确切的方法。
“最終,我想到了方法——讓這座本丸被廢棄,五年十年以内都不會有人願意接近的方法。”
非人之物的瞳孔在陰影籠罩中折射出妖異的光芒。
壓切長谷部對壓切長谷部這樣說道:
“請你現在暗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