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回想起來,她其實在某種程度上抹去了這對姐妹最後相處的一段時光也說不定。
夏薄陽出車禍的事情誰也沒想到。
即使臨簡霧第一時間趕到程馥就讀的高中把人接過來,也沒能讓程馥見到夏薄陽最後一面。
直到夏薄陽的遺體被火化,程馥始終一言不發。
被臨簡霧帶到市裡來念書後也沒怎麼說話——程馥早上上學的時候,臨簡霧還沒起床,程馥晚上放學的時候,臨簡霧已經睡了,高三第二學期一周就休半天假,那半天程馥基本上待房間裡不出來,隻要臨簡霧想,兩個人完全可以做到一個月都不碰一次面——雖然她們之間以前也沒什麼好說的。
既然是關系很好的姐妹,妹妹總會讨厭姐姐的女朋友,對此,臨簡霧心知肚明。
所以臨簡霧對程馥心裡總是有些愧疚。
在夏薄陽心裡最重要的是妹妹,她臨簡霧說什麼也要照顧好這孩子。
“唉……”結束了回憶,臨簡霧深深地歎了口氣。
物質上的保障好解決。
她每個月都會給程馥買衣服,隻是程馥興緻缺缺,說都穿一樣的校服,沒必要買那麼多,買鞋子呢,程馥便說自己也看不出什麼鞋好。
也不知道高中生的生活費應該給多少,她上高中時一個月是3000,尋思現在跟當初比起來都過了七八年了,物價肯定上升了不少,她就給程馥一個月6000。
生活費要是不夠,總會找她要吧?
精神衛生健康方面……她心裡一點譜也沒有。
本來一開始是打算讓程馥住讀,或者就近在學校附近租房,但程馥說不用,她也就算了。
班主任已經跟她說了好幾次,程馥最近成績下降的太厲害,上課基本上不聽課,還總是上課睡覺,讓她私底下好好管教一下。
思來想去,雖然有點怕跟程馥打交道,臨簡霧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和程馥坐下來好好聊聊。
*
姐姐曾經和臨簡霧同居的房子,位于一處人才公寓小區,屬于兩人工作地點的中心地帶,門鎖統一應用的是帶鑰匙的密碼鎖。
程馥不用鑰匙,她把手在鍵面感應一下,等按鍵亮起來,再輸入密碼。
輸密碼時的按鍵聲在空曠安靜的夜晚走廊裡總顯得有些刺耳,平白無故讓人心煩。
‘咔嗒’一聲,聽見鎖舌彈動的聲響後,程馥擰了下門把手,輕輕推門,然而,和昨晚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相比,門縫先行透出了一絲明亮的光——客廳的燈沒關。
程馥一眼就看到了臨簡霧。
挽袖口,掖衣角,左邊寸衫衣角沒有掖進牛仔藍的褲子裡,被駝色毛衣覆蓋,右手駝色毛衣連帶白色寸衫的袖口挽起來一點,露出白皙漂亮的手腕。
這是一個乍看起來很有些病弱的女孩子,二十六七歲,臉色有種從未見過陽光的蒼白,從發際到耳垂一帶的皮膚特别薄嫩,暖黃色的燈光照耀下,其内部的暗藍色血管組織,猶如北方雪原下一縷金子的礦藏,與此同時,眼色和發色又很深,完全融入燈光下的陰影,仿佛随時會展露棱角的黑色岩石。
長發缱绻,燈光若是再昏暗一點,就是說這個人是與她同齡的高中生,程馥想,應該也不會有人懷疑。
這就是姐姐喜歡到為之改變生活方式的人嗎?不管多少次,每次看見臨簡霧,程馥内心都會響起這個聲音。
“吃飯。”臨簡霧給她把背上的書包放到一旁的布藝沙發上。
程馥坐在玄關處的小馬紮上換了鞋,去衛生間洗手,爾後才跟着臨簡霧一起在餐桌落座。
臨簡霧給程馥盛了一碗飯,讓人餓着肚子可不好談話,不管打算聊什麼,最好都要等到這頓飯結束。
食不言,寝不語。
因為家教,臨簡霧沒有一邊吃飯一邊聊天的習慣。
程馥也沒有立即拿起筷子。
四周漂浮着九月星期天的午後氣息,那些早已忘懷的珍貴回憶。
她聞到了一股桂花香。
上一秒明明已經打算動筷子了,但就因為這一秒聞到了桂花香,腦子怎麼也忍不住思考起花香的來源。
姐姐喜歡擺弄花草,但這房子裡養的多是綠蘿、吊蘭、平安樹這樣的常綠植物。
不用修剪,不落花不落葉,也省打掃。
蜂蜜桂花的香味,還夾帶着杏子的甜味,然後随着茉莉以及雪松的加持,香味越聞越好聞,最後帶了點煙草的香甜,從頭到尾都是甜甜的。
那是殘留在空氣中的香水味。
愛慕的eau de parfum(意指濃度介于百分十五到百分之二十的香水)。
旅程。女性專用的香水。
那是姐姐以前常用的。
姐姐留下來的香水味應該早就随着時間的流逝在這房子裡消失了,但等她看到臨簡霧,坐在自己曾經坐過的座位上,吸吸鼻子,對這香水的認知才再度浮上心頭……
對于程馥來說,世間最美好的事,莫過于她從一地七零八碎的蕪雜中擡起頭時,便有花朵撲面,花香萦懷。
此情堪比春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