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臨簡霧被一陣大海的潮汐聲驚醒。
她一晚上沒怎麼睡着,隻覺得眼睛一睜一閉,天就亮了。
本來以為是來換浴室花灑軟管的物業工人,一看電話是老媽打來的,壓根不想理,按了靜音就丢到了一邊,想着那邊知道沒人接後自行挂斷,但随後短促而爆裂的門鈴聲就開始響個不停,即使用枕頭壓住腦袋捂住耳朵也無法完全隔絕,隻好一腳踹開被子看了眼監控。
天健麒麟府二期3A-2202室門口站着一個穿着高領毛衣搭配傘狀長裙的女人。她的頭發一看就有精心打理過,黑色的盆帽遮掩下,鮮豔的紅唇十分亮眼,十指戴滿了寶石珠玉,背着一隻愛馬仕的包。
她微微昂着頭,組成那具身體的每根線條都寫着嚴厲。
之前說是為了社區安全,外賣死活都不讓送進來,這人既不是業主也不是租戶,到底又是怎麼混進來的?哼,樓底下那群臭保安,随便買兩瓶水塞兩根煙就可以打發過去,技能都點在底層互害上了。
眼看着躲不過,但現在這種邋裡邋遢的樣子是絕對不能見人的,臨簡霧迅速開始梳洗打扮。
人真的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生物,哪怕平時有多懶惰,對某些事物多提不起興趣,一旦被貼上某個标簽後,就會不由自主被那個标簽牽引着讓四肢開始行動。
臨簡霧會這麼說,除卻她‘女兒’這個身份标簽之外,不外乎是因為她這個人本性是很懶的,讀書時天天睡覺,工作時則是天天摸魚,完全和社會脫節時的那副懶散樣子,興許這世上除了夏薄陽,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知道。
她好像從來沒有過青春期會有的反抗期。
父母說什麼就做什麼,父母說該怎麼做就怎麼做,父母什麼都不說那她就什麼都不做……不敢反駁,不敢違抗,不敢讓父母失望……
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這八個字似乎就概括了她整個的童年和少年時代。
不知道從什麼開始就變成了這樣,等發現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了。
青春真是噩夢般的時期,也不知道誰說那是人最美好的一段年齡。她荒誕不經,她少不更事,她愚昧可笑,她自以為是……她‘理所當然’為各方所不容,她又‘心甘情願’不受任何保護。
對父母來說,她總是太小。
臨簡霧覺得很多時候父母隻是和她住在一起,事實上他們完全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因此,她的想法總是被代表的同時忽視。
雖然後來心裡知道就算再怎麼和父母意見不合,天也不會塌,不會有什麼不可承受的代價,但對于父母的一些反應已經成了一種本能,刻在了骨子裡,無法被抹去。
【很不錯,保持下去】
隻是随口的一句誇獎,也會感到被認可,有種近乎落淚的喜悅。
【果然女孩子還是不太行啊。】
隻消這麼一句話,又能完全摧毀她的心理防線,讓她潰不成軍。
成年之後,她開始把和父母的每一次接觸都看做是一場戰争,事前必須要将自我完全拆卸、檢查、組裝、裝彈……
人與衣服,有時候真的不知道是哪一方影響哪一方。
穿着随意的時候行為舉止相較平時而言也會變得随意,而穿着正式時,就會下意識地要求自己的一舉一動有闆有眼,挺直腰杆,符合那種精英的專業範。
簡單的格子吊帶加衛衣,這一刻,卻也有了種全副武裝的安全感。
右手撩了下額發,看了眼鏡子裡自己的表情,臨簡霧才拿起手機從房間裡出來。
“你離開家租的這房子可真是好,餐客一體有50平嗎?日常住起來也不嫌憋屈。”
剛打開門,一進來的臨母,話語便充滿了尖刻。
“你爸已經知道你現在在哪兒做事了,他托我告訴你,眼裡要能看到活兒,要懂得謙讓,不要逞口舌之快,要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别人不做的你就做,你要知道吃虧是福,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在臨簡霧上份工作連續加班到淩晨兩點幾個星期,卻因為公司戰略問題,得知項目要被砍掉,晚上在沒有開燈的房間裡默默流眼淚的時候,臨父用客廳電話打到房間來例行詢問時也是這麼說的。
“公司為什麼要招你呢?你的本科學校,過往的學習成績,所擁有的項目經驗在同輩中都算不上出彩,但公司培養你,讓你取得了遠超同齡人的成就,成本是很高的。你不要想着換工作,你就應該待在這裡和比你優秀的那些人一起共事,被peer pressure(壓力)推着走,他們每天工作那麼努力,難道就是為了将來有一天,和你一樣在一個遊戲小作坊裡混日子?”
媽媽現在說的話,跟那時爸爸說的話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就跟複讀機似的。
臨簡霧給臨母拿了拖鞋後便轉身:“要洋甘菊茶嗎?有鎮靜的效果……”
“什麼?”臨母有一瞬間的愣神。
眼前這個人分明是自己的女兒,卻覺得有些陌生。她女兒什麼時候是知道會泡茶給人喝的人?打小家裡來人,連一輩親的姑母表姐也不會叫,出了名的不講禮貌,不識禮數。
“啊……那是要喝水嗎?”
“……不了。”剛在沙發上坐下,臨母又改變了主意,“……好吧,我要洋甘菊茶。”
閉眼也知道是誰教會的。那個女人。真是可惡。
臨母接過茶杯,粉紅色的杯子外面畫着一隻小老虎,不難發現這是純手工制作的陶藝作品,她不再試圖教訓女兒,直接表明了來意:“聽說你帶着程馥到市裡來念書,她人呢?”
能讓程馥高三中途通過插班考試到b大附中來,這中間固然有程馥本身成績還算不錯的原因,但能拿到這個機會,臨簡霧還是走了一點長輩的關系。
過年答應回家也是出于這種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