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钰今天很累,可能和把内丹吐出來為長曉解毒有關,内丹離開身體本身就會折損主人的元氣,給長曉解毒又用了比較長的時間,感覺到累與疲憊是必然的。
歇一歇就好了。
進了房間,白钰選了一張木質的寬椅坐下,坐在邊緣,靠在扶手,用手支着腦袋,放緩呼吸,閉目養神。
像網一樣撒出去的菌絲,已經在向各家各戶蔓延了。
它們細微、迅速、不言,像一縷風,悄悄地從縫隙裡鑽入,侵入你的領地,你卻看不到。
一朵朵小小的、肉眼看不到的蘑菇生長在角落裡,生長在土磚縫中,探聽着從你嘴裡說出來的話。
沒有外人的時候,人一般都願意說真話。
耳邊傳來很多聲音,有近的,有遠的,夾雜在一起。白钰不聽與她無關的廢話,隻聽提到白玉的。
“爹,你不覺得二妹很奇怪嗎?脾氣和性格都和以前不一樣了。”這道聲音來自白老三的大兒子白富民,他正對去而複返的白钰評頭論足。
“可能是叫那瘸子揍了,腦子不清楚了。咱們前天不是親眼看着她走進齊家的大門嗎?那就是齊大軍的人了!下午送過去得叫齊大軍再加筆錢,自己媳婦兒沒看牢,能怨誰?”
“她不是從齊大軍家裡跑出來的嗎,還願意回去?”
“不回去綁也得給綁回去,我是他爹,她敢不聽我的?那彩禮錢齊大軍可是出了,給你弟置辦了這麼多東西,現在是你名正言順的妹夫了……”
喊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光棍叫妹夫,白富民嫌惡心,說:“我還是喊齊大軍吧,叫妹夫真叫不出來……”
白老三也在那嘀咕:“叫我喊他喊姑爺,我也喊不出來……”
聽到這兒,白钰擡眸,打量屋裡的一切。
天還沒亮透,屋裡沒開燈,昏昏沉沉的,但白钰能看清楚。
擺放整齊的桌椅,繡着“囍”字的棉被、枕頭,房屋四角牽着的五顔六色的彩帶,彙聚在中間,彙集成一個大燈籠,窗戶上貼着喜紙,牆壁上挂着一家子喜氣洋洋的合照,有新婦,卻唯獨沒有白玉。
原來這嶄新的一切,這喜樂的氛圍,全是用賣女兒的錢換來的,而今女兒不知所蹤,他們也不牽挂、不傷心,仿佛是個累贅,是個與人交換的商品,丢掉了賣掉了,就不希望她再回來。
白钰替白玉感到心寒。
生在這樣窒息的家庭中的女孩,現在在哪呢?
白钰又聽了别人說的。
“前天齊大軍不在家啊,上縣醫院看病去了,這兩天不都在縣醫院嗎?我去縣醫院拿藥還碰到他了,白水家的二虎子拉他去的,一趟十五塊錢呢,他也沒和齊大軍客氣。”
“白玉去了他家發現沒人又跑出來了?”
“是啊,你姑姑跟我說,她看見了。她看見白玉走白水家後門那條路又回來了,但有沒有走到家就不好說了,不是失蹤了兩天嗎,還摔傷了腦袋,這兩天去哪兒了誰知道啊。”
在這段對話裡,白钰得到了兩個關鍵的能提示位置的信息——齊大軍家、白水家。
前者是白玉失蹤的起點,後者是白玉曾經經過的地方。
白钰打算先從這兩處找起。
有了名字再确定方位不是什麼難事,就看有沒有人呼喚這兩個名字。
例如這樣:“白水啊,今天二虎子有沒有空啊?我想進趟城,買兩身衣服,明天要去給栓子說親啦。”
“阿桂嬸啊,栓子相好人家啦,哪的啊?”
找到白水家,再找齊大軍家更容易了,因為就在附近,白钰沿線找來。
菌絲在地表穿行,地面上有任何風吹草動,白钰都知道。
分了幾條不同的路找回白老三家,活物碰見了幾隻,有雞有鴨有羊有兔,活人也碰見了幾個,男男女女,走村串戶的,但都和白钰沒什麼關系。
過白老三家再走有一座山,當地人叫它斷崖,是一座雲霧缭繞、樹葉遮天的大山。
白钰也去那兒找了找。
這座山大,一找就是一上午,期間王芳來砸門多次,叫白钰從她弟弟的新房裡滾出來,說她要是弄壞了裡頭的東西,自己絕對饒不了她,要把她的皮剝了。
白钰等着她來剝自己的皮。
又找了一下午,那個叫白钰的姑娘依舊不知所蹤,砸門的人換了許多個,各種難聽的語言從門縫裡鑽入。
白钰閉着眼維持着原樣的坐姿,連眼皮都不曾擡一下。
“媽,她怎麼在裡面不出來呢!弄壞了我的東西怎麼辦?”新房布置好,白富國自己都沒進去躺過,小心寶貝得很,今天白玉不知哪根筋搭錯了,跑到他房間裡來了。要是給他亂搞一通,他真是要氣死了!
白富仁急得團團轉,找王芳。
王芳隻能重複之前的套路,又罵又砸。
白钰兩耳不聞窗外事,專心找自己的人,并想好自己離去時要送這一家人怎樣一份大禮了。
由下至上,繞着斷崖,一圈一圈,地毯式地找人,白钰連這座山裡埋着多少的屍骨都盤出來了,卻唯獨不見白玉的蹤迹。
找到山頂的扶桑樹下,終于有了收獲。
白钰找到了一雙鞋。
這雙鞋上的泥是新的,痕迹也是新的,肯定不是故去的人留下的。
白钰覺得這雙鞋的主人是白玉。
怎麼驗證?
出去問問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