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來得晚,關忻又不出診,純屬免費幫他們。導員喋喋不休地表達着感謝,關忻不言不語,隻覺得她吵鬧,很快到了診室,讓他們在門口稍候,關忻進去關上了紫外線燈,換上白大褂,才叫三人進來。
打開平時看一次要花十六塊錢的裂隙燈,關忻一邊用酒精棉布擦拭托架,一邊垂着眼睛說:“你倆誰先來?”
遊雲開當仁不讓,一屁股坐上去,腦袋輕車熟路地抵着托架。可他眼睛腫得厲害,死命睜也就睜開一條縫,關忻拿出棉簽去扒他眼皮,隻聽遊雲開跟踩了尾巴似的嗷一聲慘叫!
關忻吓了一跳,收回手皺緊眉頭。遊雲開貓腰捂眼,痛得直跺腳,導員在一旁陰陽怪氣:“疼啊,疼就對了,活該,讓你打架,我看這回你倆誰不長記性!”
另一個學生幸災樂禍地嘲諷:“切,這點疼都忍不了。”
關忻瞥了那個學生一眼,臉暫且慘不忍睹,但打扮精緻,衣着鞋子都很有設計感,配飾呼應,審美獨到,就連被扯壞的袖口都像是刻意巧思,如果不是打架,那頭層次分明的棕發應該會更有型,左耳的祖母綠耳釘潤澤閃亮,價值不菲,想來面部消了腫也是個走在潮流前線的弄潮兒。
相比之下,遊雲開像個長在野地裡的水仙,或者剛開蚌的珍珠,既無氛圍加持,又沒技巧修飾,全靠底子硬撐,說好聽點天然無雕飾出淤泥而不染,說不好聽點……他和時尚這個浮華圈子格格不入。
關忻從小在時尚和影視的雙層大染缸裡泡大,耳濡目染,骨頭渣子裡透着股養尊處優後的淡淡疲倦感,眼光優越又刁鑽,要不然也不會在當年包攬了優雅華貴的小少爺角色。雖然現在因職業要求,返璞歸真,但絕佳的審美就像傷疤一樣不會随時間消逝。
遊雲開和這個精緻男生很不對付,痛得厲害也要分出精力回嘴:“誰他媽像你一樣臉皮厚,不知疼!”
眼瞅着倆人又要幹起來,導員急忙沖到中間制止,關忻沉下臉,看着他們像看兩隻沒牽繩的吉娃娃,冷聲說:“要打架出去打。”
遊雲開重重哼了一聲,似乎翻了個白眼,然而厚重的眼皮舉步維艱,發揮不出半點威力。等重新坐好,忽然身前一暖,鼻腔裡飄進一股清爽微甜的氣息,稍一愣神,被關忻鉗住下巴,微微擡起。
關大夫極具侵略性的美貌闖進細細的眼縫裡,美中還殘存着一絲不悅;似乎角度不夠,關忻又往前挪了一步,小腿碰撞,清甜的味道争先恐後地湧進遊雲開的大腦,遊雲開一時飄飄然,耳邊傳來天鵝絨般低沉的聲線:“别亂動,眼睛往上看。”
遊雲開依言照做,關忻表面上冷情冷性,實則棉簽觸碰眼眶的力道如同觸摸花瓣一樣輕柔,沒感受太大的疼痛,一滴眼藥水趁機溜進了眼中。清甜随着關忻的後退漸漸遠去,不知怎的,遊雲開有些怅然若失,心想一會兒問問他,洗衣液什麼牌子的。
關忻示意遊雲開起開,換他同學過來,如法炮制滴了眼藥水。遊雲開的眼球神奇地不再疼痛,能長時間睜開了,看到那股清甜被死對頭嗅走,莫名地不高興,像要展示自己和關醫生的熟稔,沒話找話:“關大夫,我眼睛不疼了诶!”
說着還做作的眨了眨眼睛。
關忻瞥了他一眼:“給你上了麻藥。”
見麻藥起效,關忻拍拍同學的肩膀,叫遊雲開過來,仔細檢查了一遍角膜,又看了看眼底,沒有大礙;那個同學也是如此。關忻給他倆開了左氧氟沙星和冷敷貼,交代了用法,然後打發他們去交錢取藥。
關忻收拾完,再一看手機,折騰了半個多小時,于是順水推舟跟白姨取消了約會。心病暫除,呼吸着自由的空氣,下到大廳已經沒了三個人的蹤影,應該回學校了。
心情不錯地回到家,剛出電梯,就看到遊雲開像隻棄犬,環膝靠門,可憐巴巴地看着他。
關忻頭都大了。
遊雲開垂着頭摳手:“書上說,你幫過的人不一定會幫你,但幫過你的人,一定還會幫你。”
關忻越過他去開門,遊雲開眼睛一亮,迅速站起來,拍拍屁股跟在後面,關忻幾乎看見他狂甩的尾巴,再看少年剛咧出個預告的笑容,不由面露假笑:“書上說的不都是對的。”
說完迅速掩上了門。
遊雲開情急之下伸手插進門縫,又是一聲慘叫,震得關忻頭皮發麻,連忙打開門,抓過他的手查看,眉頭擰成了核桃。
遊雲開呼哧帶喘地:“今天真特麼犯太歲了……”
“活該。”
闆着臉罵完,倒是沒再關門。遊雲開噘着嘴進屋,握着手掌坐在沙發上看着關忻翻箱倒櫃。關忻找出醫藥箱,撕開個醫用冰袋給他敷着,然後冷眼瞧了他半晌。
小孩兒鼻青臉腫的樣子實在凄慘,但關忻對他人的愛恨情仇不感興趣,可他更不想被人打亂自己的生活,于是不情不願地詢問:“為什麼不回學校?”
遊雲開氣哼哼地說:“不想跟傻逼呼吸同一片空氣。”
關忻很想回一句“誰不是呢”,看在少年遭了大罪的份兒上,口下留德,去餐桌倒了杯白開水,遞給少年:“怎麼回事?”
昨夜遊雲開巴不得他的垂詢,現下居然欲言又止,反問道:“昨天你為什麼那麼笃定是我手機沒電,而不是我偷東西?”在關忻開口之前又找補一句,“别說什麼看上去不像小偷,你知道有些人偷東西隻是為了刺激。”
關忻毫不猶豫地說:“你就是不像。”
遊雲開不相信似的,嗤笑一聲,喝了兩口水,然後握緊杯子,雙眼盯着蕩漾的水面:“我爸都不相信我,你居然相信我。”
“我是相信自己的判斷。”
遊雲開擡起頭,愣愣地看着他。
關忻疲憊地捏了捏鼻梁,他早就過了“原生家庭導緻的青春期煩惱”階段,也從沒有剖析、回味的勁頭,甚至他更希望把那段時間混亂不堪的記憶摘除,沖進馬桶永世不得超生,可對上遊雲開懵懂的表情,久違的耐心湧上心頭:“到底怎麼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