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班,關忻去了BF服裝學院。
醫院到學校三公裡出頭,是個比較尴尬的距離,離着不遠,但正趕上晚高峰,開車沒地方停,腿兒着去累,打車堵,騎共享單車還沒有,坐公交不直達。
關忻坐在辦公室裡沉默了半晌,思考校園卡丢失的後果——似乎也沒什麼嚴重危害,補辦一張就行了,工本費幾十塊錢而已。
真是的,他中午的時候為什麼那麼積極地要送回去。
罵完自己,還是認命地善後。先乘了一截公交,又走了一公裡,到了學校門口,然後給遊雲開發微信。
不一會兒遊雲開到校門來接他,遊魂一般,雙眼熬得通紅,頭發亂七八糟,衣服還是昨晚那件,已經皺巴巴的,見了他也不想說話,萎靡地揚了下手。
關忻本想還完校園卡就走,卻被他這副尊榮硬控了十秒。遊雲開也知道自己悚人耳目,挽救似的扒拉兩下頭發,更慘不忍睹。
關忻出于禮節,問了一句:“作業完成得怎麼樣了?”
遊雲開說:“一半吧。”
“那不打擾你了。”
關忻轉身,遊雲開氣若遊絲地歎了口氣:“陪我吃頓飯吧,我們食堂很好吃的,我請客。”
聽語氣,要是自己不陪他,他就絕食。
關忻回頭打量他:“吃完飯什麼打算?”
遊雲開引着他進入校園,疲憊地捏捏鼻梁:“趁熱打鐵,再晚就錄成績了。”
關忻欣賞他一旦有了目标就不眠不休的執着精神,但不贊成,張了張口,又憋了回去。一個人一個活法兒,明知道人家着急,偏還勸人家休息,太讨人嫌,何況年輕人,熬兩個大夜怎麼了?
BF校園不小,臨近期末,學生們行色匆匆,卻滿臉的朝氣蓬勃;更有成群結隊的細腰高個兒大長腿撲面而來,不用問就猜得出是模特系的。
關忻打小拍戲,沒正經上過幾天學,後來念了美高,拼了老命考上一所和“文藝”八竿子打不着的醫學院,因此對遊雲開的學校有些好奇。兩人一起吃了晚飯,然後遊雲開去超市買了兩瓶咖啡,關忻看着他臉上加重的黑眼圈,架不住一個醫生的職業道德,說道:“每專注三十分鐘記得閉目養神五分鐘,否則近視會加重的。”
遊雲開說:“反正要做手術。”
關忻對他無所謂的态度皺皺眉:“近視手術也不是一勞永逸,”頓了頓,實話實說,“其實如果不是職業需要,我不建議動手術。”
遊雲開帶着他往教學樓走去,聞言聳聳肩:“我們這行,眼鏡隻能是裝飾品。”
天色全黑,夜空中不見星光,卻有霓虹閃爍,極光似的霸占了大半個天空。教學樓和路燈的光線照得關忻面龐瓷白,微蹙的眉頭看上去好像透着幾分心疼。
遊雲開知道是光線搞得鬼,轉開視線,不知怎的很想多說一些:“我有個……朋友,他做了,效果挺好,我就也想做。”
關忻早就後悔多嘴了,話說到這,幹脆閉嘴,送遊雲開到了立裁教室,關忻不想繼續打擾,遊雲開卻說:“來都來了,進來待會兒,反正就我一個人,你晚上有事兒嗎?”
關忻晚上沒事,沒事的夜晚,他不是在豬眼上練習縫合,就是翻看最新刊登的角膜病論文。但今晚的時間已經給了遊雲開,早回家晚回家差别不大,而且關忻很享受學校的氛圍,他當初打算接着讀研的,然而連霄勇闖好萊塢,來到了加州洛杉矶——
一想到和連霄呼吸着同一片大陸的空氣,他便窒息。
明知自作多情,關忻還是果斷一張機票回國。
接下來投簡曆、找實習、順利轉正,卻因為沒有研究生的學曆,晉升困難。
主任催他考研,然而關忻安于現狀,可每次看到主任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他不是不難過的。
如果他當時勇敢一點……
遊雲開推開教室門,站在門口等他進去。
關忻站在門口,向前,或是轉身。
教室的燈光白晝般亮眼,襯得窗外霓虹黯然失色。
遊雲開還在等着他,不解他的猶豫,朝教室裡使了個眼神兒。
這一次,關忻欣然前往。
立裁教室明亮如晝,桌子上的布料針線雜亂無章,桌旁立着幾個人台,其中一個披着白布,肩頭和腰間抓出花裡胡哨的褶皺,粗粗用珠針别着,搖搖欲墜。
是個半成型的白坯,應該就是遊雲開的作業。
關忻凝視着這塊布,問道:“這是你的作業?”
遊雲開打開咖啡,猛灌了好幾口,眼中立竿見影地迸發出光彩:“是呗,但我還沒想好接下來怎麼弄。”
“之前不是做完了嗎?”
“有幾個地方不滿意,正好改一下。”
說着,遊雲開來到關忻身邊,歪着腦袋打量作業,把肩頭的布料往上扥了扥,又松開,怎麼也不滿意:“和我想的不太一樣……”
“圖上怎麼畫的?”
遊雲開意外地看了關忻一眼:“你很懂嘛。”
關忻沒說話,以他的眼光來說,這個半成品實在沒有成為傑作的潛力,但他不會說出來。
遊雲開抓過針線忙活不停,陀螺一樣圍着白坯瘋狂旋轉,嘴裡喋喋不休地否定每一個乍現的靈感,還使喚關忻這裡提着那裡按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遊雲開頭發都炸開了,作業卻沒半分進展;關忻耐力耗罄,冷眼觀看他瀕臨破碎的焦慮,開始懷疑老師罵遊雲開沒天賦是真心話了,突然遊雲開把布一撇,坐在椅子上雙手抱頭。
“喂。”關忻叫他。
遊雲開抱頭的手轉而捂臉。
關忻松開按住的地方,拉過椅子坐在遊雲開對面,擰開另一瓶咖啡遞過去。
遊雲開擡起頭,臉上淚痕縱橫,哽咽着說:“我完蛋了,我知道這個設計不行,但就是一點想法都沒有,我看了劉沛做的,雖然不想承認,但他做的就是比我好……”
關忻頭疼,腦子裡握着三叉戟的小惡魔尖叫:“他在哭啊啊啊——我就說不要進去這是個陷阱,這下好了走不了了吧!”
頭頂光環的小天使撥動琴弦,一臉的愛與和平:“可他現在需要安慰,他選擇了你。”
“他就是哭死跟我有什麼關系,我不是地球,他也不是太陽!”
“贈人玫瑰,手有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