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擦過關忻黑線勾勒的輪廓,直潑到遊雲開臉上,留下了水珠似的、淡淡的細碎的金粉,一如舞台上的追光,提亮主角的身份隆重登場。
四目相對,遊雲開眉眼彎彎:“你的小可愛突然出現!”
關忻噗嗤笑了出來,緊接着鼻子一酸——受了委屈的孩子在見到愛他的人時才會哭出來,但關忻早不是孩子——他連忙抓過手邊的病曆本當做掩飾,裝模作樣地垂眸翻看着,說:“你怎麼來了?”
遊雲開大模大樣地把手裡的便當盒撂在桌面上:“我可是天底下最愛崗敬業的男朋友,攤上我你可享大福喽!”
關忻已平複了心情,眼眶也幹了,這才敢回看遊雲開:“我不餓,晚上吃得少了,白姨又要念。”
“讓我猜到了吧,就知道你會嫌麻煩不吃午飯,”邊數落着,邊打開便當盒,“好歹墊墊肚子,你早餐也沒吃。”
便當盒裡整齊碼着切成四塊的金槍魚三明治和四五隻小番茄,底下還鋪了層生菜,赤橙黃綠,煞是勾人食欲。關忻問:“你吃過了?”
遊雲開狡黠一笑,另一隻手提溜的奶茶袋從診桌下倏然升起來:“我也不想被白姨念叨,所以把下午茶提前到午餐啦!”
關忻不由豔羨年輕真好,豬一樣的食量,卻不用擔心豬一樣的身材。遊雲開從袋子裡拿出草莓蛋糕和兩杯奶茶,将其中一杯推給關忻。
“我不喝奶茶。”關忻說。
“無糖的,脫脂牛奶,”遊雲開撇撇嘴,“這是給你的懲罰,上次的氣我還沒消呢。”
關忻搖搖頭,無奈地插上吸管:“白給你買床了。”
嘴上抱怨,實則眼裡全是笑,暖暖帶來的噩耗仍然沉甸甸,但遊雲開像穿透烏雲的一縷陽光,讓他得以喘息。
吃過簡易午餐,遊雲開很有眼色地回了家,下午做完家務,再去醫院附近溜溜逛逛了倆小時,等關忻下班,兩人在車前彙合,一同去了粵菜館。
白姨直接從台裡過來,遲到了十五分鐘,吃飯時說了最近發生的日常趣事,預祝了遊雲開在比賽中旗開得勝,又慶祝關忻獲得主任青眼、朝主刀邁進一步,又教了遊雲開做煲仔飯不糊底的方法……
溫馨歡快,一切“抱歉”都在餐桌上被吃了個精光。
關忻别有心事,他敏銳地觀察到,在爽朗的笑聲下,一向得體的白姨今天的襯衫居然沒有熨平,鞋頭蹭上了污迹也沒來得及清理——看來暖暖說的是真的,白姨最近焦頭爛額。
然而直到結束,白姨沒提節目半句,婉言謝絕關忻送她回家的好意之後,拍了拍他的手臂,欣慰地說:“忻忻,就這樣挺好,一天樂呵兒的。”
關忻回她一個微笑,一旁的遊雲開湊過來插嘴:“白姨,我呢我呢?”
白姨哈哈大笑,掐他臉頰:“你更好,我們雲開最好了。”
關忻看着她,媽媽的朋友有很多,白姨是其中之一。
但她是他唯一的白姨。
回到車裡,遊雲開還在叽叽喳喳:“你聽到沒,白姨看了我的設計稿,說初試肯定能過呢,我覺得白姨比我老師厲害多了,對了!”他興沖沖地轉向關忻,“要是我最後獲獎了,我們去環球好不好?忘記麻瓜世界,做一天巫師!你看過哈利波特吧?”
關忻神不守舍,敷衍幾聲:“等你獲獎再說。”
“那是當然,我一定會努力的!”
許是車内太暗,遊雲開竟沒讀懂空氣,士氣高昂地握拳揮舞手臂。
回到家,到了地下停車場,關忻讓遊雲開先上樓,遊雲開不解地問:“怎麼了?”
“打個電話,工作上的事。”
遊雲開“哦哦”應了,關忻看着他懵懂純真的神色,欺騙的内疚感油然而生,從包裡翻出一枚鑰匙給他:“備用家鑰匙,給你的。”
遊雲開眼睛一亮,接過來,開心地說:“那我先上去了,你也早點上來啊。”
關忻用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寵溺點了點頭。
遊雲開下了車,轉身敲敲車窗;關忻降下來,遊雲開扒着窗框說:“關大夫,我已經消氣了。”
關忻回他個問号。
“就是說,我準備好下一次要生的氣了。”
說完退後一步,擺擺手,轉身哼着歌走了。
關忻啞然失笑,目送他消失在電梯間,笑容淡去,他拿出手機,對着屏幕思緒萬千。
連霄不放過他,總得讓他知道原因。
他們已經十多年沒任何交集了,連霄能找到他,是因為人脈廣,而自己一個小大夫,要聯系大明星,難如登天。
除非——連霄還保留着十多年前的電話号碼。曾經他一遍遍撥打,在冰冷的“已關機”的女聲提示中,絕望又機械地按着重播鍵的号碼。
如附骨之疽,镌刻在靈魂上,身死道消才能徹底遺忘。
關忻疲憊地阖上雙眼,下一秒又平靜地睜開。
抱着試一試的态度,他一數一數地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