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雲開充耳不聞,一手将關忻的手腕安過頭頂,一手抽出belt(無奈了)綁緊;一個連蠟燭都沒多餘聯想的小朋友居然學會了捆(這裡嗎)綁,關忻不禁對他刮目相看,饒有興緻地放松體态,等候驚喜。
遊雲開欺身而上,卻聽極其清脆的“嘎嘣”一聲,兩個人同時往下一墜!
遊雲開驚得滾到地上,手腳并用爬起來:“關忻,你沒事兒吧!骨頭沒折吧!”
“我沒事兒,”關忻往下看看,他整個人折成個鈍角,“折的是沙發。”
虛驚一場,遊雲開松了口氣,坐在地上心有餘悸,旖旎氣氛一掃而空。上前給關忻松了綁,兩人站在沙發前陷入沉默。
關忻拍拍遊雲開的肩膀:“後天我輪休,咱們去買新沙發。”
遊雲開點點頭。關忻回屋拿上睡衣去洗澡,被遊雲開叫住:“那個,買沙發的錢我出吧。”
關忻笑了:“不用。”
“不是,我是想……我們這個關系了,我也得給這個家置辦點東西。”
關忻凝視着他,不知是光的折射,還是眼底的水波,看上去晶瑩閃爍。
“哦,當然了,”遊雲開拿過茶幾上的手機,點開,“隻要是——四千八百七十九塊六毛九以内的就行。”
關忻不知該擺出哪副面孔,有零有整的報數讓他想笑,遊雲開的認真又讓他鼻腔酸澀,他低聲問:“你真覺得我們到這步了?”
“哪步啊?”
關忻欲言又止,想了想,說:“如果有一天我們分手了,你買的東西你都會帶走的,我就又沒有沙發了。”
“你怎麼總在想分手,”遊雲開難搞地撓撓後腦勺,正色說,“我知道你不相信永遠,但我相信,我是真奔着跟你一輩子去的。”
關忻窒息了一瞬,驚慌失措。遊雲開現在才二十歲,就滿嘴永遠永遠;不過也是,年紀越小,餘生越充裕,“永遠”就越輕飄飄。
“就這樣快樂一天算一天不好嗎?”
“享受當下和暢想未來也不沖突啊,”遊雲開皺皺眉,一針見血,“你是害怕我管你要承諾,還是害怕我給了你承諾卻可能食言?”
關忻認輸地閉上眼睛,實話實說:“我隻是想讓彼此都輕松一些。”
癱瘓的沙發像在哀悼什麼,遊雲開悶悶不樂,過了片刻後說:“不然這樣,我們各出一半,如果真有那天——雖然我不覺得會有——真有那天的話,你就當這錢是我付的房租,我隻是一個有點特殊的室友,但也沒有拿走沙發的權利,畢竟你也出了錢嘛,這樣總行了吧?”
“雲開——”
“難道這樣也不行嗎?!”
關忻突然問:“如果不行你會跟我分手嗎?”
“什麼——什麼?!”遊雲開瞪圓了眼睛,瞳孔微縮,“你在說什麼啊!”
“會嗎?”
關忻突然咄咄逼人,急得遊雲開直跳腳:“當然不會,我是在生氣,但不是不愛你了呀!你難道看不出來嗎,現在是我在害怕你不愛我了!就為了一個破沙發!”
“……”
“你不是真要和我分手吧?!”遊雲開毛都炸了,舉手投降,“OK,我不買了,你買,你買!”
關忻抿了抿唇角,烏黑的眼瞳深邃如海,潮汐随着遊雲開的字句漲落。經驗之談,惹人生氣,關系就會岌岌可危,不管是親人還是朋友還是戀人——淩柏是這樣,連霄也是這樣,甚至是白姨,他也在小心翼翼地維持關系,即便明知暖暖很讨厭他——他不擅長讨好,因為他深知一個人讨厭你的時候,讨好隻會适得其反,所以他盡量活得不那麼麻煩。
但是遊雲開,就像他人生系統裡亂竄的bug,會哭會吵會生氣,但不會離開,這讓關忻又陷入深深的自責,覺得自己在恃強淩弱。一邊是原則,一邊是遊雲開,兩相沖突時,他真不知該放棄哪一個;又或者,遊雲開沒離開,隻是還沒被踩中底線,關忻很怕一旦自斷後路地去信賴他,某天他受不了了抽身而退,關忻又一無所有了。
他嘗過一無所有的滋味,死裡逃生,嘗不得第二次了。
——可是——他看着少年微紅的眼角,心中盛着硫酸似的,又疼又燒又軟——比起遊雲開生氣,他蓦然發現,他更怕他傷心。
很多時候,理智比情感更傻,也更複雜,所以輸得心甘情願。關忻輕輕歎口氣:“雲開……”
兩字一出,遊雲開的眼淚斷了線,一顆接一顆滾了出來。
關忻耐心地一顆顆抹去,想說的太多,不知從何說起;他猶豫一會兒,閉眼搖搖頭,再睜眼,毅然決然地拉着遊雲開的手出門:“我帶你去個地方。”
遊雲開不明所以地跟在身後。兩人上車,乘着夜色一路向北,車内空氣安靜得冰冷。大概半個小時以後,關忻在北四環下橋,沒一會兒到了一片偌大的别墅區。
關忻把車停在了别墅區外,在正門的人行通道門前輸了密碼,帶遊雲開走了進去。别墅區綠化優美,占地寬廣,借着明亮的路燈,能看出這片獨棟很有些年頭了。穿過綠草環繞的棧道,隐隐聽見湖水揉撫堤岸的聲音,但關忻沒有靠近湖岸,而是在一棵粗壯的水杉樹旁蹲了下去。
遊雲開也跟着蹲下,見關忻撿了塊鋒利的石頭開始挖土,雖不明所以,但也跟着照貓畫虎:“這是哪裡?我們在幹什麼?”
關忻沒說話,專心刨坑,在遊雲開的鼎力相助下,不一會兒就挖到一個四四方方規規整整的鐵盒,有成人的手掌大,拂去髒污,泥土侵蝕得表面鏽蝕模糊,有輕微變形,辨不出色澤。
遊雲開好奇地湊上去,正趕上關忻摳開盒蓋,揚起一小片灰塵,嗆得他直咳嗽,揉揉鼻子又不死心的湊過來:“這是什麼?”
鐵盒裡是大大小小的紙條,幾十年過去,早已變薄泛黃。關忻拉着他轉身,背靠水杉席地而坐,把鐵盒遞給他:“有很多話不知道怎麼跟你說,怕吓走你,但又不想讓你誤會,”昏暗的光線下,關忻的神色白瓷一樣脆弱柔膩,“雲開,我愛你,所以我不敢太在乎。”
人隻會被自己在乎的東西傷害到。柳暗花明一般,遊雲開霎時了悟,高興的同時又郁悶,他低頭裝作去看鐵盒,悶悶地說:“沒關系,一個沙發而已。”
關忻一頓,轉而拿出鐵盒裡的紙條:“這些都是我很在乎的東西。”随便打開一張,一看就是小孩子的筆觸,“雪球很乖,爸爸為什麼不喜歡雪球,我很傷心。”
雪球是他養過一周的小白狗,忘了是怎麼來的了。淩柏讨厭一切動物,從雪球進家門的一刻就聯系人要把它送走,關忻又是保證又是懇求,都沒用,一周後他上鋼琴課回來,就再沒見過雪球了。
關忻把紙條翻過來,是大人溫柔的回應,一筆一劃,工整娟秀,生怕小孩子看不懂似的,複雜一點的字都注上了拼音:“親愛的淩月明小朋友,我是水杉精靈,不小心聽到了你的煩惱,雪球是一隻非常可愛的狗狗,他将前往一個充滿愛和快樂的地方,作為他的好朋友,請祝福他吧,他臨走前讓我告訴你,你是他最喜歡的小夥伴,他永遠不會忘記你。”
關忻噗嗤笑了,遞給遊雲開,遊雲開看完,回頭看看四周散落的别墅,猶豫着問:“這是你以前住的地方?水杉精靈……是你媽媽?”
“除了她還能有誰,”關忻笑着說,目光放遠,掠過湖面上的波紋,指向對面不遠處的一棟房子,“那裡,我小時候住的地方。”
遊雲開順勢看過去,那棟房子燈光大亮,顯然還有人居住,大概是淩柏和家人,便沒深問。
關忻接着說:“我從小心思重,我媽就想了個辦法,告訴我湖邊有水杉精靈,有什麼煩惱,就寫下來放進盒子裡,埋在這棵水杉樹下,第二天晚上就會有回複,長大一點兒我就不信了,哪有什麼精靈,都是我媽。”
“你媽媽很溫柔。”遊雲開又展開一張,笑了,“你也是。”
關忻探頭看了一眼,也笑了,紙條寫着:水杉精靈,祝你在新的一年裡開心幸福,有煩惱可以和我說,因為我們是好朋友。
背面是“水杉精靈”的回複:謝謝淩月明小朋友,也祝你新的一年好好吃飯,平安健康,永遠快樂,水杉精靈和淩月明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後面還畫了兩個手牽手的小人,一個是穿黃色上衣藍色短褲的小男孩,一個是穿着粉色蓬蓬裙,留着長長的栗色卷發,頭戴三角高帽,手拿仙女棒,背後長着蝴蝶翅膀的小仙女,都笑得開懷。
紙條斷斷續續拼湊出關忻天真爛漫的童年生活,關忻也不甚清楚傾訴是從哪一張戛然而止的;此後空白很多年,才又放進了最上面那張嶄新很多的紙。
遊雲開打開,寥寥幾個字,長大的少年的筆迹:水杉精靈,我不快樂。
遊雲開轉過去,背面沒有回複。
“雲開,我沒帶任何人來過這裡,你是第一個,”關忻說,“這些都曾是我最在乎的東西,但都留不住,就好像薛定谔的貓一樣,隻有我不去看、不去想、不在乎,它才能一直在那兒,不會消失。現在,我最在乎的人是你,”關忻握住遊雲開的手,十指相扣,目光卻仍眺望湖面,“我不敢冒險。”
遊雲開的視線從關忻平靜的側顔落到相扣的手,在轉到手中的鐵盒,仿佛串聯起了所有線索,終于破譯出了關忻迫不得已的淡泊。
該怎樣捂熱一塊冰呢?遊雲開輕輕歎氣,說:“好吧,再怎麼跟你保證我不會離開,你都不敢相信,”他反客為主,攥緊了關忻的手,“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确實很酷,唯一的缺點是會讓人變得懦弱,因為不敢承擔失去的可能,就幹脆否定喜歡……沒關系,你有我呢,我不怕,”他舉起關忻的手深深一吻,“關忻,我在乎你,我是真心的,我不知道未來什麼樣兒,但我接受一切,包括不完美。”
關忻仍沒收回目光。
遊雲開低下頭,對大開的鐵盒說:“水杉精靈,我喜歡淩月明,我會讓他快樂的。”
關忻更大幅度地别開臉。
遊雲開歪着腦袋湊上去:“你真的沒帶别人來過?”
“嗯。”
“連霄也沒有?”
關忻終于回過頭,面色如常,沒有絲毫失态:“想都沒想過。”
“為什麼?”
“在他面前,我得很堅強。”
遊雲開心滿意足笑開了花。
“說回沙發,”——見遊雲開瞬間消失的笑容,關忻強忍笑意,慢吞吞說,“我們各出一半——我還沒說完呢!”打斷小狗飛撲,“别用你父母的錢,你的那部分我先墊上,算你欠我的,等你以後掙錢了再還我。”
遊雲開當機立斷:“可以沒問題,你願意進一步我開心死了,讓我退多少步都行。”說完跟個快樂的二傻子似的,拍着手搖擺身體,用雪王的調子唱,“你欠我呀我欠你,談的戀愛甜蜜蜜……”
關忻不忍直視,奪過鐵盒扣好,重新掩埋在水杉樹下。
……………………
兩人沿着湖邊往正門走,走出棧道,忽然一隻籃球淩空飛來,直撲遊雲開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