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嗎,這大概就是你我的不同,你很務實,我很……”
關忻回想當年,母親遺産磅礴,因為已經跟淩柏離婚,淩月明成為無可争議的唯一繼承人。母親為他設立了信托,加上一些不動産和股份,足夠他花天酒地潇灑一輩子。這份繼承備受矚目,媒體跟蹤報道,還有八卦節目請了專家推測這份遺産的具體數額,那段時間不勞而獲的“淩月明”成了全國最令人羨慕的星二代。
沒人在意這份“羨慕”腳下踩着淩月明的“悲痛”,好像握着錢就一定能消解痛楚。淩月明的“眼淚”被解讀為“作秀”,“喪母之痛”被肢解成“無病呻吟”。悲傷天然地需要被看見、被安慰,可淩月明的悲傷如同透過哈哈鏡,折射出去的是畸形的喜悅、變異的豁達。
那時他隻是個十六歲的少年,他隻想奪回愛母親的權利,他想,是不是他什麼都沒有了,就能光明正大地擁抱悲傷。
連霄說:“其實你可以跟我開口的。”
“連霄,我不知道你突然回心轉意是什麼意思,但你不喜歡我,”關忻冷靜而平和,仿佛在叙述他人的故事,“你從來沒愛過我,愛是裝不出來的,以前我蠢,看不清,托你的福,現在我看得清了。”
連霄捏緊杯子,揚起的笑意搖搖欲墜:“你心中的愛是什麼樣子的?”
“大概是‘破例’吧,”關忻目光放長、變得悠遠,“我欽佩雲開的為人,但我不支持他的選擇,可我依然會想辦法給他湊違約金。這麼做不是因為我是這樣的人,而是因為他。”收回目光,凝視連霄,“願你有朝一日,也能遇到那個能讓你破例的人。”
“你所說的破例是放棄你自己的一部分——”
“放棄讓我變得更完整,”關忻說,“有的人喜歡藍色,所以希望另一半是一個本身就喜歡藍色的人;有的人希望另一半是或許不喜歡藍色,但在他塗鴉時,依然會遞給他藍色蠟筆的人;而我,我希望另一半是一個會因為我喜歡藍色,而希望自己也會喜歡上藍色的人,這個時候我會告訴他,不必勉強喜歡,你的舉動足夠讓我愛上你喜歡的顔色了。”
連霄目色忽閃:“如果當初……”
“那個時候我們太年輕了,”關忻說,“我希望你能為了我留下,但你選擇了能讓你事業騰飛的機會,你沒做錯。其實如果你當時能稍稍有過哪怕一丁點兒的猶豫,我也會心甘情願放你走。愛你的人是不會束縛你的,我們所渴求的不過是那一丁點兒猶豫。”
話音剛落,關忻手機來了微信:“白姨到了,我去找她。”
說完匆匆離去,剩下桌上幾乎滿杯的果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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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雲開和阿堇進了一家小面館,遊雲開點了碗辣肉面,他心裡揣着事兒,筷子攪了半天,一口也吃不下。
路上阿堇塞了滿耳朵遊雲開的抱怨,見狀說:“瞧你心神不甯的,不然趕快回去,跟淩老師好好道個歉,他會原諒你的。”
“我不該說他是淩月明的,他都恨死淩柏了,更不該說連霄會更懂他——”遊雲開看向阿堇,“我沒别的意思啊阿堇,我那是氣話,”——阿堇好脾氣地點點頭——“他那個樣子,一碰就要碎了似的,”遊雲開徹底吃不下了,撂下筷子懊惱地揪頭發,“但是——但是——他說如果是他的話,他會去要冠軍,他怎麼能那麼做!”
阿堇說:“其實淩老師說得沒錯,到最後大家都會妥協的。”
遊雲開擡起頭,找尋真理一般:“你就沒有妥協,不是嗎?”
“我沒妥協,可你看我如今什麼下場?”
遊雲開不吭聲了,半晌心酸地歎氣:“我就是……失望,可我又……心疼,但我還……不想低頭,然後我……開始後悔了。阿堇,你說我是不是應該聽關忻的話啊?”
阿堇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那樣你會很難受,”抿了抿紅潤的嘴唇,又說,“不管怎麼選擇,我都支持你,我這邊能有七十來萬吧,如果需要的話,盡管開口。”
遊雲開驚訝地看着他,全身氣血翻騰。這句話他沒想到居然能從阿堇嘴裡說出來,而不是關忻!
胸口劇烈起伏,像一隻不斷充氣的氣球,就要到達爆炸的臨界點,淚水自心頂出,花在眼眶裡,碎鑽似的閃閃發亮:“阿堇……”激動哽咽,“阿堇……你……”
阿堇羞赧地說:“我不會出主意,但我希望你能一直是你。”
“阿堇,你懂我,”眉宇沾染輕愁,“他不懂我。”
“淩老師有他的視角,可能我們現在還不理解,”阿堇說,“雲開,愛情總會分分合合,而我是你的朋友,我一定會無條件支持你的。”
“阿堇……”遊雲開垮下臉,耷拉眉尾,拂之不去的失望,“為什麼他不能像你一樣……”
阿堇不知該說什麼,又遞給他一雙筷子:“先吃飯吧。”
剛說完,阿堇微信響,拿起一看,對遊雲開說:“你媽媽打上車了,一會兒到你住的酒店,你吃完就趕緊回去吧,我直接回秀場了。”
遊雲開點點頭,突然說:“對了,我和關忻的事兒,你可千萬别說啊。”
阿堇翻個俏皮的白眼:“廢話,用你說,我和霄哥的事兒,你也把好門兒。”
遊雲開嘿嘿笑了,跟阿堇共享秘密,無形中比之上學時期更親近了一層,冰寒的心仿佛注入了暖流,在阿堇離去前又真誠地說了一聲:“阿堇,謝謝你。”
出了面館,阿堇往前走了幾步,确定遊雲開透過窗戶也看不見他,他回頭望了望,目光深如古井,晦暗不明,冷笑着說:“身在福中不知福。”
說完舉步前行,邊走邊給連霄發了個微信:如果遊雲開真開口跟我借錢,這七十萬你出。
連霄還在酒店的咖啡廳,慢吞吞地喝着關忻剩下的果汁,若有所思;看到微信,回道:放心,輪不到我們拿這個錢。遊雲開是不是感動壞了,有沒有頭腦一熱愛上你?
阿堇:那個傻子,上學的時候沒意識到喜歡我,現在有了淩月明,更轉不過彎兒,剛才還一門心思為傷了淩月明的那幾句話食不下咽呢。
連霄看着短短的幾行字笑了下:那你可得抓緊了,我們說好的,我得到淩月明,你就能得到‘三山’秀場的offer,今年九月份的春夏季已經過了,努努力還能趕上明年二月的秋冬。
阿堇幾乎要把手機捏爆,反唇相譏:看你回複的這麼快,淩月明不在旁邊?我通風報信給你和淩月明創造獨處的機會,你也得争點兒氣,趁虛而入一舉拿下。
連霄:我不像你,隻會給目标下藥,還被人家老婆捉奸在床。你最好端正态度,幫你保住亞洲區的秀,已經刷爆我這張臉了,還想走大牌的話,三山是你唯一的機會,三山和洛倫佐師出同門卻是死對頭,有我幫你内推,還是有點希望的。你的前途捏在我手裡,乖乖聽話,該給你的我自會給你。
阿堇瞪着屏幕,自尊和傲氣被後槽牙咬得咯吱作響。上天不公,他也曾潔身自好,卻錯失許多良機;後來他看透了社會運轉遵從的是潛規則,螳臂當車可笑愚蠢,于是義無反顧投身濁流随俗浮沉,往上爬——隻有往上爬,爬得高高的,才能風幹淤泥!
可是高塔似乎永無盡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總有人身在更高層。人心不足,登高跌重——意大利秀場之後,他想成為洛倫佐的品牌簽約模特,于是他……賠了夫人又折兵,如今龍困淺灘,還被連霄一個蝦子玩弄股掌——他不甘心!
阿堇閉上眼,深呼吸平複激烈的心跳,半晌睜開眼,将跟連霄唇槍舌戰的幾條微信一一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