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雲開在家服用了孤獨的晚餐,沒有老婆在懷,沒事找事又拖了遍地,撿下晾幹的衣物,變态似的将關忻從裡到外的每件衣服都嗅了又嗅,面露癡漢微笑,發出舒爽歎息。
他愛極了關忻身上清甜幽涼的香氣,平日裡涼意深沉,雪松般挺拔;但在床上被壓彎枝桠時,清甜的花香就像在浴室剝橘子炸開滿室,讓他想起故鄉的冬天,埋葬在皚皚白雪下的春日來信。
他曾把這份氣息歸功于洗衣液,後來發現不是外力作用,是關忻自身渾然天成;如今他們水乳交融了不知凡幾,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卻依然沒能染上半分,五官五髒裡獨獨鼻子才有享用這份芬芳的福氣。為了不掩蓋這個味道,遊雲開從不在家放什麼香氛,偶爾搞點浪漫的蠟燭也是無味的,反正什麼都沒有關忻好聞;也隻有關忻,聞一下就跟灌了迷魂湯似的,令他神魂颠倒食指大動。
做完家務,又捏着鼻子縫了會兒參賽作品,轉眼已到半夜十一點;遊雲開看了眼時間,窩入沙發心不在焉地刷着“聖誕節情侶必去的十個地方”,在播主們各式各樣的咋咋呼呼中看了眼熱搜:北京下雪。
遊雲開彈射起步,奔到落地窗前,拉開窗簾,天色橙紅,雪花飛揚,下雪總讓人止不住地愉悅,可這次遊雲開的反應不是“下雪啦!”而是“下雪了!”,想到這個天兒叫代駕不方便,他終于忍不住,幹了件情侶間最被诟病的——“催回家”。
如果關忻是跟他自己的朋友約會,遊雲開一定會做好被挂網上的準備,但那是阿堇诶,他最好的朋友,一定會體諒他思妻心切的!
這樣想着,他給關忻發了個微信,不是點到即止的試探,而是直截了當的:喝完了嗎,外面下雪了,你們在哪兒呢,我去接你們。
發完,抓過羽絨服,隻待關忻一聲令下,就地出門。
可左等右等,等了十分鐘,還沒有回音,遊雲開抓耳撓腮,原地轉了兩圈,又發了幾條,在一直等不到答複後,他給阿堇打了電話。
阿堇倒是接了。遊雲開上來就問:“阿堇,你們在哪兒呢?”
阿堇說:“我們早散了,怎麼了?”
遊雲開心口一緊,站得闆正:“你們幾點走的,關忻現在還沒到家。”
阿堇想了想說:“九點多吧,關老師接了個電話,說有事,然後就走了,是不是醫院有急診?”
遊雲開覺得有理,可轉念不對,要是有急診,關忻不會不告訴他,讓他空等,于是說:“我去醫院看看,你那邊要是有消息就告訴我。”
阿堇應了。遊雲開撂下手機,抓過羽絨服往外走,大雪天叫車叫不到,出了小區走過路口,索性掃了一輛共享單車,才發現走得急,忘了戴手套。寒風呼嘯,燈光下簌簌雪花如陽光中的微塵,打着卷兒狂舞。遊雲開凍了個哆嗦,手縮進袖子裡,墊着車把,頂風朝醫院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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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忻醒來的時候還在醫院,外傷被人處理過,身上蓋着連霄的外套,絨絨的散發暖意,身側一簾之隔,他聽到醫生壓低的聲音:“真不報警?”
連霄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似乎回頭向藍色的床簾看了一眼,搖了搖頭:“等他醒了再說吧。”
關忻擁着外套慢吞吞地坐起來,全身被車輪來回碾過一樣,難以啟齒的地方上了藥,涼意陣陣,但根本坐不住。更糟糕的事情都已發生,此刻也沒什麼尴尬,擡手拉簾子到一半,被連霄接了過去拉了個完全。
關忻目光劃過連霄,落在醫生身上,說:“開藥吧。”
交錢拿藥,聽醫生交代完副作用,再到吃藥,關忻像得了一場小感冒似的,平如秋水,靜如寒玉;唯有那雙眼睛,邃密深沉,淡泊收斂,叫人看不穿。
連霄相對更了解他,應要求扒下裙子後,看着記憶中白膩的身體不堪入目,紅腫發炎,心口堵了塊鉛;他等着關忻醒後一如少年時期崩潰嘶吼脆弱大哭,卻全沒等到,他忽然意識到,他再也等不到關忻更大的情緒流露了。
出了醫院,坐回車裡,連霄問:“去哪兒?”
關忻攥緊了藥袋,說:“回家。”
說完,報了市區房子的地址。連霄看了他一眼,沒多話,發動車子向目的地行駛。大雪紛飛,車速緩慢,流光溢彩的街景一格一格地後退,連霄調大了空調,可關忻全沒有軟化的迹象,整個人像經受了凍雨的樹葉,表面結了一層厚厚的透明的冰殼,無色琥珀似的,困在其中,僵硬窒息。
到了樓下,關忻說了聲“謝謝”,把連霄的外套留下,然後下車上樓;連霄匆匆停好車,帶上外套,冒着風雪追上去:“月明!”
關忻站在雪裡,直愣愣地回頭。連霄給他裹上外套,抓着胳膊往單元門裡帶:“我跟你上去,你這樣兒我不放心。”
關忻抽回胳膊:“你回去吧,一會兒雪下大了不好走。”
“你這樣兒我怎麼走?”
關忻說:“我想一個人待會兒。”脫下外套遞過去,“我到家了,你把衣服穿好,别感冒了。”
連霄欲言又止,默默伸手接過,斷言的空檔,關忻已進了電梯,連霄等着電梯在樓層停穩當,套上衣服轉身回了車。
關忻進家門,開燈,闊别兩個月,一毫一寸一如既往,屋子焖得暖烘烘的,熟悉自在的氛圍撲面而來。沙發上的三花貓玩偶撅着屁股瞧他,不知什麼時候從沙發扶手上摔下來的,樹懶閃電坐在五鬥櫥上咧着大嘴笑話他,看來沒人在的日子,他們自娛自樂過得挺好。
閃電身旁是SB的簽名明信片,被遊雲開裝進了原木相框裡,與家裝渾然一體,卻讓關忻聯想到它正下方的櫥櫃裡放着的SB全套專輯;急忙放遠目光,窗外雪夜不見星月,夜濃得像冰美式,那份藥睡夠了他,他前所未有的清醒。
輕輕推開卧室房門,開燈,他來到Star Catcher前,展示櫃映出他沒表情的臉,像是怕誤會,他擡了擡嘴角,意外撥開了上下唇幹裂差互的皮。
“不是你的錯,不怪你……”他擡手,指紋留在展示櫃上,沿着裙子的曲線向下滑動,喃喃地說,“不怪你……”
更多的委屈在喉嚨裡滾,一滴也不敢灑出來;十六歲的他遭遇不幸,總要問個“為什麼”,執着找出罪魁禍首,十五年後的他懂得了時乖命蹇,有些事兒沒有為什麼,沒有對錯,更沒有罪魁禍首,就是天然地降落,像冷,像飄雪。
——也許還是有的:阿堇。但阿堇和三山洋一吃準了他不敢鬧大,他是個醫生,鬧大了,以後在醫患中他就是那個“被男人□□過的星二代”,而不是“醫生”,他的醫囑不再具備專業性,反而多了獵奇。
再者,鬧大了,隻會給三山洋一的比賽做免費宣傳,在證據确鑿之前,比賽照常進行,不日就是終試,雲開為了他,必然會退賽。有些事已經發生,何苦再拉上一個陪葬?黃連進了口,含不得,嚼不得,吐不得,忒苦,就得咽下去。
可是阿堇,你為什麼這麼絕,連條後路都要堵死,若有朝一日真相大白,雲開要怎麼面對這個來曆不明的“冠軍”。
還有……萬一……他們——不知面容的他們——沒有做任何的安全措施……
阻斷藥也不是百分之百起效,那他和雲開就徹底到頭了,今日的事更沒必要拖累雲開。
要麼分開,要麼拖累,可他既不想分開,又不想拖累。世上安得雙全法,到了兒全是矛盾,保全一個,就要放棄另一個,不得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