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雲開半天沒吭聲。他天然地認為關忻要對他事不保密,可輪到自己,才驚覺有些話像幹噎酸奶,脖子抻老長也蹦不出一個字。Star Catcher對關忻意味着什麼,他太清楚;而自己對關忻的重要也不言而喻;他尚且不能在愛人和好友之間取舍,怎麼忍心讓關忻為難。
車子打了火,暖風熏蒸,大冷的天,這一方小天地很是好過。關忻耐心地等他開口,耐心得過了頭,反成困擾。遊雲開吭哧癟肚抓耳撓腮,最後憋出一句:“沒啥,就學校那堆破事兒,我明天再找老師說說吧。”
關忻還記着劉沛意有所指的話語,聽音,似乎跟他也有關系,但遊雲開不想說,關忻就沒刨根問底,隻在心底惦念。回家煲了艇仔粥,吃完飯就看遊雲開拿了筆在紙上塗塗抹抹,好奇湊上去,遊雲開連忙彎過雙臂擋住,關忻笑說:“什麼東西啊,神神秘秘的。”
遊雲開打算明天去找路轲認錯道歉,明明是路轲蠻不講理以勢壓人,但為了無辜的同學們,不得不忍氣吞聲低首下心,于是先打份草稿,背下來,明天照本宣科随機應變,但心裡畢竟不服氣,一份檢讨寫得陰陽怪氣,被關忻這樣一問,直接打開了話匣子,長歎一聲:“真的好讨厭搞那些人際關系啊,我就想安安靜靜老老實實做衣服,怎麼就這麼難?煩死了!”
遊雲開雖然沒說明原委,但透過形而上學的控訴,關忻似有所悟:“你又不是社恐,怎麼會怕社交。”
遊雲開擱下筆,郁悶地說:“以前跟我打交道的都是正常人,誰知道這幾年不正常的那麼多!有溜須拍馬勾心鬥角的功夫,不如多看幾場秀呢!”
關忻說:“我知道你不認同,但這些不可避免,像上次退賽的事,不可以再發生了。”
“我不會任性了,但就是别扭,”遊雲開噘嘴,想把關忻拉到自己腿上坐着,抱着方便;關忻嫌惡心,拉過椅子坐到旁邊,遊雲開考拉抱樹似的摽一塊兒,“老婆,你在醫院是不是也會遇到這種事,怎麼從沒聽你說起過?”
“國内的職場不是職場,是江湖,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自古以來就這樣,人情世故說白了都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适應就好了。”
遊雲開沉沉歎氣:“适應不了怎麼辦?”
關忻揉揉他的腦瓜頂:“藝術需要純粹,但要發揚藝術,就需要傳播,就免不了和人打交道,我不知道哪種對你更好,隻能說如果是我,我會去努力迎合,即便一開始很生疏,但任何陌生事物一開始做的時候,生疏是理所當然的。”
“怎麼說呢,面對一個不能用天賦和興趣解決的東西,下意識就想逃避。”
“我們的天賦一直蒙蔽了我們的眼睛,讓我們以為所有事情都必須一做就會,但其實不是這樣的,”關忻說,“我在醫學上也沒有太多天賦,上大學的時候,第一次上手做縫合,沒有一針合格,”想起那段時光,關忻笑了起來,“但我們老師一直跟我們說,‘你們才剛剛學這個動作,做不到是理所當然的,如果你很快就明白了角膜怎麼縫,那當醫生還有啥意思’。現在想想,如果一件事通過大量的重複和練習就能完成,那其實是最簡單的事了。”
一低頭,遊雲開窩在他懷裡,歪着腦袋聽他講話,濕漉漉的黑眼睛晶瑩又清澈。四目相對,遊雲開委屈地眨巴狗狗眼:“……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
關忻說:“的确,有些事情我們不認可,但我們可以操縱不認可的東西,豈不是很帥?”
遊雲開頓住,慢慢挺直身闆,目光炯炯:“你覺得很帥?”
關忻一時語塞,舌燦蓮花白話那麼多,結果不敵一個“帥”字讓他鬥志昂然??
遊雲開握拳:“老婆等着吧,我一定會帥得你合不攏腿的!”
關忻照着他頭頂狠狠拍了一巴掌,翻個白眼擡腿就走,他媽的,雞同鴨講對牛彈琴,他腦子壞了才會擔心他!
遊雲開見關忻真動了氣,嬉皮笑臉跟上去:“老婆老婆,别生氣嘛,我變帥還不好嗎?”
“滾!”
“诶呀,我滾啦,”遊雲開自轉,繞着沙發公轉了一圈,轉到關忻面前,“又滾回來了!”
關忻嗔目相視,忍俊不禁,遊雲開趁機将他拉進懷裡,語氣正經了許多:“終于又看見你笑了。”
幹燥溫暖的氣息湧入鼻腔,浮動身側。關忻沉默半晌,擡起手臂,攀上遊雲開矯韌的背脊,收緊。
“你瘦了好多,都有點兒硌手了。”
關忻說:“那你放手啊。”
“才不要,”遊雲開斷然拒絕,抱得更緊,“我放什麼都不可能放下你,有你,我才能原諒那些不認可的東西。”
“别給我上價值,壓力大。”
遊雲開自顧自地說:“如果我以後變得不再純粹了,你會不喜歡我了嗎?”
“我會很高興你能保護好自己了。”
“那是對外,對内——對你,我還是一如既往的,”遊雲開蹭蹭關忻面頰,“老婆,給我點時間,我會捋順腦子裡的别扭,到時候我就配得上你了,你就不用這麼累了。”
關忻目色微黯,輕聲說:“是我讓你妄自菲薄的麼?”
“不是你,是愛。”
…………………………
按照以往的規則,黏糊到了這個程度,晚上必然是一場人體盛宴,但這次又被關忻否了;遊雲開有些喪氣,但沒灰心,以為關忻是胃不舒服,給他捂了一宿的肚子。
第二天回别墅之前,遊雲開先去了趟學校找路轲。可他的伏低做小不僅沒有喚起對方良知,反而助長了對方氣焰,遊雲開壓了一天一夜的火兒掀了蓋兒,又跟路轲大吵一架,雙方徹底撕破了臉皮。
遊雲開離開時把門摔得震天響,路轲施施然抱臂倚門,沖着他的背影不緊不慢地說:“聽說你報名了三山?好像前幾名能簽他的公司是不是?你今年畢不了業,簽了也不能轉正,别占别人的名額了,趁早退賽吧,反正你有經驗。”
遊雲開停住腳步,回過身相唇反譏:“你在三山沒認識人了,暗箱操作不了,就來勸退别的選手?讓我想想,我們班都有誰報名了,你這回最想保哪個?”
“不開玩笑,我最想保你,三山洋一對你可是……耳目一新,”路轲玩味地打量他,“别說我沒提醒你,清高之前想想妙玉的下場,免得白玉泥陷,公子無緣。”
“神經病。”遊雲開罵了一句,轉頭走了。
路轲又說:“不用勞動白幼荷了,她來我也不給她面子,想讓全班順利畢業,就在29号的期末服裝展之前把裙子拿來。”
遊雲開壓根兒就沒想過刷白姨的臉,好剛用在刀刃上,更何況動用一次,消耗的是關忻的人情。但目前進了死胡同,雖然那些被殃及的同學們不會坐以待斃,但他不能賭路轲的一念之差。
可是跟關忻借裙子,這讓他怎麼開口?
心事重重地行走在校園中,突然手機鈴響,掏出一看,遊雲開怔了下,居然是白姨。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遊雲開收斂散漫的思緒,洋溢出滿滿的精神,接起來擲地有聲:“白姨!”
“雲開,好久沒聯系你了,幹嘛呢?”
“在學校呢,正往外走。”
“沒吃飯呢吧,正好,我也在附近,白姨請你吃飯。”
遊雲開恭敬不如從命,眼睛一轉,說:“這頓我請您,對了,關忻在家呢,我叫他一起來。”
“不用叫他,咱倆随便吃點,主要唠唠嗑。”
遊雲開撓撓腦袋,不知道他倆有啥可單獨唠的,往常白姨單獨叫他,都是讓他去工作室打下手,這回卻隻是吃個飯。縱然不明所以,遊雲開還是迅速打開軟件,迅速搜了一圈附近的粵菜館,把地址給白姨發了過去。
倆人前後腳到了餐館,點完菜,白姨貼心地問了比賽作品的進度,遊雲開一一答了;上菜的當間,遊雲開問道:“白姨,我聽說路轲以前辦服裝展,想買Star Catcher的展演權來着,有這事兒嗎?”
“唔,那得快十年前了吧,忻忻不賣,我就給拒了,怎麼了?”
“哦,沒、沒事兒,我就問問,”遊雲開塞了一口燒麥,咽下去又說,“路轲這人軟硬不吃……你們是同學,您知道怎麼對付他嗎?”
白姨關切地說:“他為難你了?怎麼了?”
遊雲開把遲到的事兒、路轲被院長罵的事兒都說了,氣憤不已:“……有本事沖我一個人來,搞連坐算什麼男人!”
“路轲很會圍攏人,又無利不起早,你以後也是在圈子裡混的,難免會跟他打交道,按理說他不會跟你起這麼大的沖突,敢這麼為難你,除非是給你留了條路。”
白姨說完,目光精銳地看向遊雲開,遊雲開渾身一緊,頭皮發麻,嗫嚅着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