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下電話,遊雲開把自己洗涮幹淨,躺進冰涼的被窩,手機時間顯示11點59分。
今天是跨年夜,按照計劃,此時此刻相伴身邊的應該是關忻,而不是寂寞。遊雲開輾轉反側,想給關忻發個“新年快樂”,但他倆目前都跟“快樂”搭不上界,點開關忻的微信和空無一物的朋友圈,看了好一會兒,然後郁郁寡歡地鎖了屏。
一夜孤枕難眠。
直到天蒙蒙亮,遊雲開終于扛不住困意,稀裡糊塗睡了過去,睡得不太安生,一會兒是關忻在熊熊大火中癡癡地看着他,飄忽如影,他怎麼往前跑、伸手去抓,也碰不到;一會兒是去撈水裡的月亮,月亮沒撈上來,他掉了下去。
突如其來的墜落感猛然驚醒他。遊雲開一身冷汗,擡眼間天已大亮,摸過手機看時間,剛九點多,睡了不到三個小時,神思憔悴,但再睡不着,翻身點開軟件刷刷當日新聞,看見學校官方轉發了火警發布,稱教學樓年久失修,造成電線短路,引發火災,明火在火起一小時後全部撲滅,無人員傷亡。
緊接着下一條,學校轉發了路轲的聲明,稱展演的Star Catcher不幸葬身火海,正在聯絡後續賠償事宜。還假惺惺地補充一句“抱歉占用公共資源”。
遊雲開霍地坐起!語句雖短,但沒一個筆畫在推責。他都做好了路轲縮進龜殼,把罪名都扣在他頭上的準備,沒想到這個老混蛋竟然還有仗義的一面——越想越不對,遊雲開轉轉眼睛,回過味兒來,定然是經曆了私底下的一番博弈——能向着他和關忻、還能讓路轲吃癟的人,答案呼之欲出。
他立刻截了圖給白姨發過去。
白姨快到中午才回他:隻要不死,都是擦傷。
遊雲開發個大拇指,然後問:“白姨,方便電話嗎?”
白姨立刻打過來。遊雲開親口謝了一通。白姨說:“謝啥,他是你老師,他不出來頂鍋,還想不想混了。不過,他是不會賠錢了。”
白姨語氣懊喪,遊雲開說:“我明白,您是怕我和關忻的關系暴露,才不惜跟路轲撕破臉,逼他頂缸的,一句謝謝太輕了,哪裡夠呢。”
“你這張嘴呀,”白姨苦中作樂,笑了起來,安慰他說,“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撕路轲,忻忻是默認的,說明他心裡還是惦記你。”
遊雲開苦笑一下,不想掃興添堵,轉而說:“白姨,你能不能把連霄的電話給我?”
“你要他電話幹什麼?”
“關忻有事兒瞞着我,他不肯說,但連霄知道。”
白姨說:“他不肯說,就是希望你不知道,你這麼刨根問底,不好吧?”
遊雲開怅然:“昨天我們正式分手了……”聽到白姨詫異的吸氣聲,遊雲開繼續說,“如果他不愛我了,我絕不糾纏,但他還提醒我,要我防着一個朋友……白姨,想保護對方的不僅僅是他,我也是啊。”
白姨沉默片刻,說:“我不能擅自把藝人的聯系方式給出去,但我可以給你他助理的電話。”
“謝謝白姨!”遊雲開略帶歉意,“又給您添麻煩了。”
“你要自己去見連霄?”
遊雲開堅定說:“我必須去。”
“連霄是個精緻利己主義者,吃的鹽比你走的路還多,你跟他壓根兒不在一個段位,”白姨說,“教你一招,不一定能赢,但至少你不能被他套進去。”
遊雲開正襟危坐,屏住呼吸。
“不管他說什麼,你隻管想着,關忻會希望你怎麼做。”
遊雲開心頭輕輕一顫,鄭重點頭:“我記住了。”又問,“你們什麼時候去新加坡?”
“今天下午洛倫佐助理會跟我确認行程時間,估計後天吧。”
遊雲開說:“訂完票把起飛時間告訴我。”
“怎麼?”
“關忻要瞞着我,那我聯系連霄,連霄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關忻,”遊雲開狡黠地說,“于是乎我打算你們登機之後再聯系他,讓他鞭長莫及。”
白姨啞然失笑:“行啊小子,學會舉一反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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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忻兩天一夜沒休息,身體透支到了崩潰的邊緣,強迫自己睡一會兒,但心神不甯,更長夢短。手機上的日期跳到了新的一年,環顧空冷的房間,他抱過遊雲開的枕頭,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仍是無果。
輾轉反側,起身,去到客廳,鐵盒正放在空相框的旁邊。
擡手,又收回,幾次三番,不敢打開蓋子,直面慘狀。他套上羽絨服,下樓去便利店買了滿滿一大袋子各種品牌的啤酒。
他必須想辦法睡覺,昏過去也行,醉過去也行。這一刻他無比想念遊雲開,遊雲開的懷抱比安眠藥好使,但睡覺不能總是依賴安眠藥。
如同完成一道程序指令,他枯坐沙發,機械地往胃裡灌啤酒,窗外燈火隐約連綿,腦子輕飄浮雲,雙眼逐漸迷離,遲鈍地轉過視線,五鬥櫥上的盒子變成了兩個——兩個鐵盒,會不會有一個,逃過了湖水?
他握着酒,搖搖晃晃地走過去,麻痹了遲疑,竟發現可以同時拿起兩隻盒子。
——放了回去。
如夢似幻。人醉愁未醉。
肚子裡不僅是酒,還有滿腹的思念,可是他的童年,徹底上了鎖。
他仿佛變小了,變回了那個在媽媽懷裡撒嬌的寶寶,他無時無刻不想回到那個雨夜,吃着零食,聽着故事,和媽媽在一起,聽她說會一直一直陪着他。
她食言了,但他從未怨她,因為他知道,無論多麼壞,她永遠愛他。
“媽媽……”
不可自控地,他在手機上撥通号碼。
接通了。
他說:“媽媽……我好想你……”
對面噼裡啪啦崩爆米花:“卧槽哥們兒,你貞子她哥啊,電視被占了就來爬電話?大冒險沒這麼玩兒的啊,真吓出個好歹,我不把握機會發家緻富,都對不起你大半夜來這出兒!”
關忻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灌的酒全白玩兒,窘迫地說了聲“不好意思”,卻舍不得挂電話:“這個号碼以前是我母親的……以後不會打擾了。”
對面啞然,半晌嘀咕一句:“算了算了,不訛你了,節哀啊。”
關忻挂斷電話,窗外的濃黑兌了水,化作一大團藍墨,自天際暈染到窗前。
他還是沒睡着。
為了克制繁雜思緒,關忻一個上午把家裡徹底做了個大掃除。遊雲開的痕迹空氣似的漫山遍野,給張牙舞爪的思緒之火滴上幾滴油,燎得關忻焦躁不安,卻又舍不得清除,很是矛盾。收拾到五鬥櫥,看到下方還放着華堇送的SB全套專輯,關忻煩亂地丢下抹布,回書房去看新一期的論文周刊,半天翻不動一頁。
正在這時,手機收到航班短信,然後是白姨的微信,讓他抓緊收拾行李,記得帶上洛倫佐的合同。
航班在後天,關忻退出界面,忽然發現有個閃送的通知,一個小時前的,那時他在擦廚房的地磚,完全沒聽見提示音。
關忻莫名其妙,他家的住址就那麼幾個人知道,也沒有流落他鄉的物件,實在猜不透是什麼的閃送。不過既來之則安之,他拎出行李箱,又開始翻春夏的衣服,剛把必需品填進箱子,閃送到了。
關忻開門,報了取件碼,收到一隻輕飄飄的小袋子,掏出裡面的東西,是一隻未開封的英轉插頭。
包裝背後貼着張便簽:别墅儲物間裡找到的,都積灰了,你去新加坡能用上。
關忻說不上什麼滋味兒,一隻插頭,還沒閃送費貴,他晚上在京東買一個,第二天就能到,犯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