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銘接過陶埙在手中把玩,好奇心驅使下,他問店家:“我能否試吹一曲?”
掌櫃的自無異議,買賣成敗的關鍵,就是無論天崩地裂客人的要求必不可拒絕。他取出塊幹淨的帕子擦拭陶埙,笑道:“我每日都會的擦上一遍的,但小公子要吹奏,再多擦一遍自然更好!”
裴銘回以一笑,重新接過陶埙,輕吹起來。可惜一來他沒吹過埙,二來他年紀尚小,氣力不足,吹出來的曲子讓人啼笑皆非,裴銘漲得滿臉通紅,匆匆謝過掌櫃的招待,拽上裴籬逃也似的離開了陶器鋪。
裴銘拽着裴籬走得飛快,直到遠離店鋪才慢慢停下,裴籬撫着胸口微喘,她側頭憂愁地看着裴銘:“兄長,你想要那個樂器嗎?”
裴銘看着她跑得绯紅的臉頰,有些心疼,半蹲下-身子與她平視,摸着她腦袋道:“阿籬,兄長隻是好奇,吹着玩兒,況且兄長吹得也不好,就不買了。”
裴籬眨巴着眼眸問:“我覺得兄長吹的曲子很好聽啊,是我買了桂花糕,銀子不夠才沒買吧?”
裴銘心裡頭确實很想要那個陶埙,但他吹得不好,羞臊逃出店鋪也是事實,雖說他沒帶多少銀子在身,但價錢都沒來得及談,實在說不上因為銀子不夠才沒買,所以他笑着說:“阿籬,不是因為買了桂花糕,真的隻是兄長并不想買,與你無關。況且比起陶埙,我更情願給你買桂花糕吃!”
後來他們又逛了許久,直至裴四長老找到兩人,将他們帶回龍吟山莊。
裴銘看到裴祾沉着臉,料想責罰在所難免,不成想裴四長老擋在他們身前,上前對裴祾笑吟吟道:“少宗主,此事全賴我,硬要帶他們去裴城,我該事先與你說一聲,是我思慮不周,若實在要罰,便罰我吧!”
裴祾聞言,無可奈何,隻得作罷。
裴銘回憶起兒時裴四長老對他的照顧,再想到若他當真是内鬼,裴籬的失蹤便是因他而起,心頭各種情緒激蕩,頓時堵得說不出話來,他右手成拳朝心口猛地砸下,這一舉動吓壞了另外兩人,長風玄目瞪口呆,不知他為何有此舉動,在他第二拳再度砸下時,柳岄緊緊攥着他手腕,喝道:“裴銘,你瘋了!?”
裴銘眼眶欲墜的淚水終是掉落下來,他沒有哭,但鐵佛傷心,石人落淚,空洞的眼中潛藏着他無處訴說的悲痛,心口堵得他喘不過氣來,蓦地發出如困獸般的嗚咽,他将頭深深埋進胸口,掙脫了柳岄的束縛,雙手死死抱着頭,壓抑的嘶吼自他喉間發出,讓人莫名揪心。
柳岄與長風玄對視一眼,默契地将頭别到一旁。
嗚咽聲漸歇,須臾裴銘啞聲道:“我從未懷疑過四長老,我自小便在他眼皮底下,到如今,整整十七年。他待我比我爹還親近,每回受罰,他必會為我與阿籬求情,經常給我們帶裴城的小食,給阿籬帶桂花糕,偶爾還為我們做些小玩意,從我明事理伊始,他便是裴門四長老,他視我與阿籬為兒女般照顧,這樣的人,怎可能是内鬼?”
柳岄歎氣,拍拍裴銘肩膀,裴銘手在臉上用力一抹,将滿臉淚水抹掉,沖柳岄勉力笑了下。
長風玄手指撓了撓額角,目光極不自在地四下飄蕩,欲言又止,柳岄看到她那模樣,明知不合時宜,還是覺得好笑,知她想繼續商讨又難以為情,便道:“今日岚岚吹奏樂曲時,裴三長老先是愕然,疑惑,而後聽着樂曲出神,他表情不似作假,且他并無刻意看吹奏的樂器,甚至沒注意吹奏者,我認為他不是内鬼。”
長風玄蹙眉道:“或許他是裝的?”
柳岄“嗯”了一聲,點頭道:“不無可能……”
話音未落,“撲棱棱”的聲音由遠及近,三人都愣了愣,便見一個小東西趾高氣昂地杵在柳岄頭頂,柳岄沒好氣道:“小蔔!找死是吧?”裴銘哭笑不得,隻能搖頭扶額。
長風玄欣賞着難得一見的意趣情景,失笑出聲,眼見柳岄的臉色越來越沉,長風玄拼命止笑斷斷續續喚:“小蔔,你嫌……小命太長了是吧,快……快回來!”邊說邊拍拍自己右肩頭,小蔔倒是個惜命的,長風玄才說完,它已經乖乖落在長風玄肩頭,隻那睥睨一切的小眼神與它主人簡直如出一轍。
柳岄倒不至于與一隻鳥兒計較,繼續道:“但觀裴四長老,他的舉止則耐人尋味多了。初聽樂聲響起,他即刻僵住身形,片刻後面色從容地聽曲,手甚至随着樂曲輕叩節拍,然而他叩擊的節奏與曲子韻律有異,待吹奏完畢都沒正眼瞧岚岚。你們有何看法?”
長風玄脫口而出:“欲蓋彌彰!若是他心裡沒鬼,樂曲響起時他應當自然而然地看向我,他僵住身形原因有二,一是樂聲出乎他意料,二是他需僵立免得過于激動,行為有異,引起旁人注目。”小蔔被她乍然出聲吓了一跳,險些在肩頭滑落。
裴銘點頭認同,接着道:“他聽曲子時打節拍且節拍舛錯,這點也奇怪。阿岚在陶翁處吹奏過一曲《哀郢》,當時陶翁認為阿岚可稱大家,吹奏的樂曲令人沉醉其中,無法自拔。當時校場衆人,幾乎都沉浸于樂曲之中,他從容聽曲錯打節拍,更可能是他根本沒聽樂曲,而在想别的事。”
柳岄點頭道:“我初始不明白他舉動的目的,直至岚岚與我們眼神交流時,我留意到他投向岚岚的殺機,那一刹那我才明白他的用意。從他僵住身形開始,他就在留意吹奏者,他打的節拍,是在計算吹奏者的方位與距離,吹奏結束,所有人或沉浸在樂曲的意境中,或三三兩兩交談,他确保無人為意之後,才看向岚岚,且僅僅掠了一眼,若非那一眼殺機畢現,我或許注意不到。”
三人面面相觑,裴四長老是内鬼,動了殺心,長風玄成了活靶子,博弈才開始,他們已然落了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