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慶十二年,冬。
如鵝毛般的大雪一夜間飄落滿京,将這天地換了一件銀白新裝。
付梨攏了攏肩上已經不怎麼保暖的大氅,緩緩地将口中的氣吐出,嘴邊白色的霧氣還未來得及散去,木門便被人緩緩推開。
伴随着木門被推開發出的令人牙酸的聲音外,一個清亮的女聲在付梨身後傳來。
“這麼有閑心,父親喚你去一趟。”女人聲音悠然中帶着些許不屑,見付梨仍舊背對着她,也不惱,輕飄飄扔下這句話,便擡手一揮,帶着身邊的丫鬟走了。
木門并沒有被帶上,在風的作用下,本就奄奄一息的門闆不停地發出吱呀的聲音,似在抱怨為何沒有好好的将它合上。
外頭的寒風夾雜着濕冷的氣息,似乎要将這原本已經破敗的屋子吹成一座冰屋。
刺骨的風吹過付梨單薄纖細的身形,恍惚中,她似乎被吹得晃動了些許,可再定睛一看,卻又沒有絲毫擺動,像是變成了一座冰雕。隻有微微顫動的如鴉羽一般的睫毛證明眼前的人還好端端的活着。
她垂下眼眸,眼睫在白皙的面中打下兩片陰影,光影迷離,一時間看不清她的神情。
矗立良久,付梨才仿佛回過魂一般,伸出手,蔥白的手指從她的衣袖中伸出,她将窗戶輕輕半掩上,随即便踏出了這間房屋。
正廳,付梨還未踏入庭前的卵石圓門,就聽見裡頭傳出的歡聲笑語。
“爹爹!林二公子說不定沒有這意思,不要亂說。”
傳來的說話聲音嬌嗔又柔軟,引得高堂上一片哄笑聲。
付梨權當沒聽見,面色如常地走入了正廳。
付梨仍舊是一副平淡的神情,被冷風吹得沒什麼顔色的薄唇微張,“付梨給父親,母親請安,父親,母親金安。”
如泉水般泠泠的聲音回響在正廳裡,一片寂靜,原先應起身對她請安的小妹也并未起身,隻是淡淡地喝着茶。
“嗯。”先開口的是付梨的父親付寒江,他示意付梨起來,随後躊躇了一下,似乎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最終還是開了口:“付梨,你作為大姐,如今宮内在挑選秀女,你便替你妹妹去吧。”
明明應是詢問,落到最後卻變成了陳述。
一月前,如今的天子突然下令要挑選秀女,要求家裡有千金的大臣都要讓自己的女兒進宮,按理來說應是付家小妹付雪入宮,但她看上了林家的二公子,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入宮伺候皇上,無奈之下,付寒江便想讓她替付雪入宮參選。
付梨作為付家大姐,卻住着小偏房,隻因她母親是一個普通的下人,她從小便不受待見,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平時也不怎麼走動,這也是付寒江敢直接讓她代替付梨入宮的原因。
“我不去。”
聲音擲地有聲,淡漠中帶着堅韌,讓付寒江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還是付家主母文萍先張口道:“付梨,你這是什麼态度?”
被呵斥了一下,付梨面上卻仍舊沒什麼表情,隻是平靜中帶着些不甘和堅定。
付寒江緩了緩神情,溫聲細語道:“付梨,你是大姐,不管如何,也要為你的小妹考慮一下,她還小,若是入了宮被欺負,這可怎麼辦。”
付梨默默咬緊了牙關,她也剛及冠不久,誰又有替她考慮過呢。
可她卻不願将這份脆弱表現出來,隻是堅硬的又從嘴裡擠出了一句,“我不去。”
這下付寒江的臉也徹底黑下來了,似乎是再懶得陪她演這場紅臉白臉的無聊把戲,“無論如何,已經是既定的事情了,你不去也得去。”
付寒江并沒有對她發火,隻是淡淡的,講這個結果宣告給她。
沒有任何可供商量的餘地。
付梨的手捏緊成了拳頭。
“我不去。”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去……”
啪的一聲,付梨被扇得踉跄着退後了幾步。
是一直坐在付寒江旁邊的文萍。
“賤丫頭,誰給你的膽子這樣說話,你又有什麼權利拒絕?”
付梨強撐着頭看着文萍,而此時,她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耳内除了嗡嗡聲再無其他。
文萍見她隻是一直直勾勾的看着她,竟是被她盯得有些害怕,但她很快便回過神,怒氣再一次上湧,正想擡起手繼續扇時,卻被付寒江制止了。
“衣裳已經放在你的屋裡,你明日便穿上進宮去吧。”
說罷,也不等付梨有所反應,便大手一揮,等付梨逐漸清醒後,才發現正廳早就隻剩她自己。
最後一絲拒絕的機會都沒有了。
付梨拖着身子,回到了屬于她的那間破舊的屋子。
原先其實是一個雜物間。
她剛一坐下,便看見木桌上赫然擺着一件水紅色的交領襦裙。
付梨冷笑了一聲,說是讓她代替付雪一下,實則恨不得她直接被選上,再也别回到這個付家吧。
她将這條水紅色襦裙塞入床底,随後從衣櫃裡拿出了她平時穿的一件天青色衫裙,是街上女子普遍在穿的款式。
初雪後一日。
京城這場雪越下越大,付梨一睜眼,便看到窗台上堆積的雪,明明昨晚有半合上窗,雪還是不斷湧了進來。
她垂眸,看着眼前的天青色衫裙,沒有過多猶豫便穿上了。
付梨還未踏出房間,便聽見正廳一陣倉促的腳步聲,随即她的們便敲響了。
“付大小姐,可以出來了。”
鑼鼓升天。
原本喜慶的聲音落在付梨的耳朵裡,卻引得她的頭一陣陣刺痛。
外頭的雪還在不斷下着,伴着這鑼鼓聲,竟是顯得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