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進了車廂,倚在壁上,正眼也不瞧陳秉正一下。車晃晃悠悠走着,她的身體也随着左搖右晃,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噜。
這一日旅途平順,将近午時,到了一條大河邊。林東華便叫車夫停下來,“這裡風景是極好的。”
林鳳君晃了晃,就被驚醒了,連忙擦一擦臉上的口水,撩開簾子。陽光明媚,一條大河在眼前蜿蜒着向東流去,在淺灘上堆起小小浪花。遠處清澈的河面像是光滑的鏡子,倒映着藍天。
她歡呼一聲,“真是漂亮。”
陳秉正在心裡默默念道:“客路青山外,行舟碧水前。”
林鳳君沒搭理他,自己蹦蹦跳跳到河邊,撿起一顆石子,一會又是一顆。
她在手心裡挑挑揀揀,最後終于選定了一顆,使了巧勁往水裡撇。她出手又快又急,石子在水面啪啪濺起水花,飛了兩三下才落入水中。
車夫們對美景無甚感覺,倒是對打水漂很有興趣,幾個人在河岸上站成一條線,湊在一塊互相比着誰的水漂更遠,漂的次數更多。天邊飄過來一朵雲,在水中投下倒影,又被石子入水的漣漪打散了。
笑聲和拍掌聲不斷,陳秉正走了神:“若是自己再也站不起來……”。
林鳳君怎麼也比不過車夫們,急得臉都紅了,林東華手把手地教女兒,“上半身再傾斜一點,盡量平着出手,像刀刃斜刺的力度。”
這句話落在陳秉正耳朵裡,他定睛瞧着林鳳君的出手,果然穩了三分,石子在水面飛了五下才停。
他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又琢磨不出。苦思冥想之際,林鳳君回來了,平靜地說道:“在這兒再停一陣子,水很清,我要洗衣裳。”
她從包袱裡尋出被泥水浸透的舊衣裳,又從布袋裡抓了兩把草木灰。走出去兩步,忽然回頭冷冷地問道:“喂,有衣裳要洗嗎?”
他的确有幾件沾滿膿血的衣服,想開口又尴尬,猶豫之間,她說道:“一百文一件。”
他立時輕松許多,“林姑娘,麻煩你……給我記上帳。”
她嗯了一聲,抱著一大堆衣裳和一根木棍走到河邊,尋了個平整的地方蹲下來。石闆上敲打衣服的梆梆聲忽然讓他莫名地安心。
林東華在岸邊的樹林裡穿行,出來的時候手裡握了一根又長又直的木棍,陳秉正好奇地盯着他瞧,本以為他要當拐杖使用,但隻見他變戲法似的将洗好的衣服袖子捆紮在木棍上,再用繩子捆在車廂後頭。
林鳳君用了半個多時辰才洗完所有的衣裳。她上了車,也不好再睡,将臉别到一邊,“三件,三百文。”
“哦,好。”他頓了頓,“為什麼不在客棧裡洗?”
“客棧裡的水有限,一早一晚各一壺,多了要被說的。”
陳秉正瞧她頭發也梳過了,衣服換了一身,隻有臉上多了灰塵油汗,心裡知道必有緣故。“所以你沒洗臉?”
“祖師爺的規矩,镖師出門走镖,路上不能洗臉,到家了才能洗。”
他笑了,“你們的規矩也真多。”
“不信不行,照着做才能保平安。”林鳳君臉上恢複了紅潤,她叫道:“師傅,走吧。”
風一吹,騾車身後灰色白色藍色的衣裳随風鼓蕩起來,飄飄搖搖,像是許多面奇怪的大旗。
天快黑的時候,他們到了客棧,照舊用同樣的理由找了三件下房。衣裳也差不多全幹了,林鳳君将它們收起來,仔細疊好:“見到清水河不容易,都得省着點穿。”
她背着他安置在床上,“今天不用刮肉換藥。”他長長地吐了口氣。
夥計端了兩碗茶過來,笑眯眯地說道,“客官,送您的茶。”
陳秉正覺得夥計的笑别有深意,他不敢說話,低頭喝了一口,入口苦澀,略帶茶意。
夥計沖着他笑道:“客官,咱們店裡有姑娘會唱各種時興的曲子,客官要不要?”
他倆四目相對,陳秉正搖頭道:“不用了。”
夥計仍不死心,纏着陳秉正絮絮叨叨了一陣子才走。
他木然地躺下去,疼痛像水波一樣席卷上來。天黑了,林鳳君坐在凳子上調着呼吸。他聽外面的風吹着窗戶,忽然又覺得哪裡不對,昨天晚上的聲音……難道真是自己發了熱,腦子糊塗了?李大夫說的話他也隐約記得些,若是高熱,命不久矣。
一陣甜絲絲黏膩膩的聲音從牆那邊穿過來,“興來時。正遇我乖親過。心中喜。來得巧。這等着意哥。恨不得摟抱你在懷中坐……”
随即便是一陣調笑,林鳳君聽她唱得露骨,臉都紅了,隻是不言語。陳秉正卻忽然沖她招一招手,“林姑娘。”
“什麼事?”
“叫她過來伺候。”
她有些茫然,“誰?”
“那個唱曲子的姑娘。”
她愕然道:“她還在唱着呢,有客人。”
“我加錢就是。”他很堅持,“今天的帳還沒記,少不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