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秉正使了些力氣,想将身體支起來以示禮貌,最終還是失敗了。他歎了口氣,平靜地問道:“林镖師,不知道你身體是否已經大好了。”
林東華頓了一頓才回答:“陳大人費心了。這些日子吃藥調養,已無大礙。”
“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林東華擡起頭來,陳秉正瞧見他眼中忽然有銳利的光閃過,随即又恢複了溫和的神态,“什麼?”
“這十幾日,令愛一直在我房裡值夜。孤男寡女,并不方便。”
林東華略帶歉意地笑道:“鳳君心直口快,可有什麼得罪之處,陳大人同我直說便是。”
“那倒沒有。”陳秉正斟酌着用詞,“令愛謹慎細心,體貼厚道,我心中十分感激。待到了濟州,我再備場席面,好酒好菜招待你們。”
這詞描述得好像不怎麼像自家女兒了,林東華笑了笑,“镖師值夜是第一辛苦的差事,讓女兒替我捱苦,我也是十分慚愧。既然陳大人覺得不妥,我這就同她換。”
他答應得痛快,陳秉正内心隐藏的疑雲倒是減了三分,微笑道:“如此甚好。令愛武功上佳,是做镖師的好材料,隻是畢竟身為女子……”
林東華歎了口氣:“這行裡女镖師極少,大多是貼身保衛主家的婦孺親眷。陳大人你身負重傷,讓她照顧不過是權宜之計。實在是我無用,帶累了女兒。”
這些話句句發自肺腑,陳秉正聽得心中一軟:“林镖師,你家中……可還有親人。”
“拙荊已去世多年,膝下隻得一女。”林東華淡淡地說道。
怪不得這樣寵愛。陳秉正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一路風餐露宿辛苦……”
還沒等說完,忽然聽見遠遠傳來一聲尖銳的哨響,林東華臉色變了,向着外頭飛奔,隻見女兒轉過牆角,嘴裡叼着哨子使勁吹着,左邊肩膀上挎着個巨大無比的包袱,右手卻将一個油紙包裹緊緊摟在懷裡。
她高聲叫道:“爹,快來快來,我要被燙死了。”
林東華松了口氣,伸手接過包裹,隻覺得燙的出奇,打開一看是十幾個香噴噴油乎乎的羊肉包子,有幾個已經裂了褶兒,羊肉蔥花的餡高高地堆了出來,香氣幾乎将人熏了一個跟頭。
林鳳君跳着腳,将手在耳朵根捏一捏,“可不好搶了,一堆人圍着。”
她坐到車轅上,先從包袱裡抽出一件對襟的羊皮襖子遞給父親,“這是整張羊皮硝制出來的,我還講了價。”
林東華立即穿上,“很好,今年過冬就指望它了。”
這襖子灰撲撲的,他穿着便像羊倌,林鳳君笑個不停,一直伸手在扯着襖子下端的褶皺,“到底是沒有我娘做的體面。”
“我都老了,要體面幹什麼。”
她又上了車,挑了一個樣貌完好無損的包子用油紙裹了遞給陳秉正,“趁熱吃。”
他剛要接,她忽然又搶過去,雙手捧着在手心裡吹了好一會兒,才交給他,“小心燙了舌頭。”
他細細嚼着,笑道:“還行。”
“哦。”她早料到了這不鹹不淡的一句評價,自己低頭剝了幾瓣大蒜,一口包子配一口蒜,味道強烈。“我覺得好吃得不得了。”
陳秉正微微皺了下眉,随即又補了一句,“的确美味。”
她愕然地望着他,好像剛才在人群裡擠來擠去的辛苦頃刻間被撫平了,恨不得替那個羊肉包子說聲謝謝。她忽然又覺得自己也太沒出息,他閑閑地說一句好話,竟讓她有種莫名的愉悅。
她從包袱裡翻找着,拿出一隻小巧的梳子,兩條帕子,一條灰色,另一條黃色,“我想過了,沒有冰,用帕子沾些涼水怕也能好受些。”
“嗯。”他點一點頭,以示領情,随即正色道:“林姑娘,我跟令尊商量過了,以後由他在我房裡值夜。”
她先是驚訝,又回身望向父親。兩個男人像是長了同一條舌頭,一緻說孤男寡女不方便。
林鳳君急得又跺腳:“爹,不要逞強。咱們還有五天就能到濟州了。大夫也說過,要好生養着,不能勞累。再說,我晚上本來也睡不着,倒不如可着我一個人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