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提醒了齊有活，他猶豫着開口了：“有一特殊的情況。有一次，我們的人在靠近草人的時候，被……吸引住了。”齊有活的表情像是一個缺乏口才的人被安排了經壇的開場，看得出他在試圖措辭：“他說自己看到了火爐燃燒，似乎自己就要被扔進火爐中一把火燒了。”

齊有活認為謝醒的表情是在說“胡說八道”，于是歎氣道：“我知道，這家夥平時滿嘴跑樞紐，之前還試圖在病人身上用自己研制的草藥，早就該被扔出靜泉閣了，誰知道他為什麼還在。這次估計也是他胡編亂造。”

但是謝醒舉手阻止了他：“未必然。你把剛才最後描述的内容，再說一次。”

齊有活翻翻眼睛：“他在病人身上亂用藥。”

“之前。”謝醒無奈地糾正。

“看到了火爐燃燒。”齊有活幹巴巴地重複，不知道謝醒怎麼會對這些天馬行空的奇思妙想感興趣。

“讓他來。”謝醒摸着下巴，如有所思。

片刻之後，他見到了這個據說醫德堪憂的家夥。這是個扔進人堆就看不看的小個子，謝醒花了片刻想象，如果此人進入含樞紐，必然會被來來往往的樞紐淹沒。

對方極其客氣。神京沒幾個人對謝醒不客氣，但是這家夥的客氣不與俗同，甚至客氣出了一種“奴顔卑骨”的味道，讓謝醒哭笑不得。

謝醒開門見山：“聽說你在草人中看到了火爐。仔細說說，你是怎麼‘看見’的，火爐是什麼樣子？”

小個子沒想到高高在上的謝醒公居然來問這些被其他人嗤之以鼻的事情，激動得紅光滿面，一連說了七八個“榮幸至極”，并偷摸摸瞄了齊有活一眼，才煞有介事地道：“我負責打開草人的腹腔，這可不是簡單活，雖然這家夥是草做的，但是做工是真的精良，十分堅固，簡直像是藤條編織而成，一般的刀具不能劃開，我們還是用了帶靈力軌的刀具才劃開了草人的腹腔。當時的情景真是精彩極了，一股灰色的煙霧噴出來阻擋了我們的視線，仿佛…..”

齊有活大聲咳嗽，對他怒目而視。謝醒心中暗歎：此人如果在人間說書，估計能給自己賺出一套美宅來。

小個子雙手合十：“謝醒公，見諒，見諒，我在靜泉閣這麼多年，實實在在從未遇到過這樣奇怪的人。不過實話實說，我們直到現在也不能确定這東西是不是人，要我說，他更像是人間那種做工精緻的偶人，就是更大一點，而且會傷人。但是……”

小個子再次被齊有活的咳嗽聲打斷，并終于回到了正軌：“為了防止腹腔閉合，我扶着一端。我們剖腹的人都看得清楚，裡面黑洞洞的深不可測，像是通向無限的深淵，完全不是偶人的樣子。我心說，真是奇怪啊，怎麼會這麼深呢？難道我們的眼睛出了問題？我不由自主低頭仔細查看，卻還是什麼都看不見。”

說到這裡，小個子微微抖動了幾下，像是當時的場景現在想起來還讓他恐懼：“就在這時候，我覺得一陣吸引力抓住了我，像是一隻手按住我的腦袋往水裡塞，吸引力讓我的腦袋往草人的肚子中落。我聽見周圍的人大喊大叫，說什麼我發什麼瘋破壞草人，他媽的，我要是能抗衡這股力量，自然不會進去，但是吸引力實在是太強了，我拉扯不過啊！”

齊有活聽到某些字眼的時候眼角抽搐了一下。靜泉閣的人向來沒什麼文明用語的美好品德，為數不多的美好品德都貢獻給病患了，自己私下一點也不講究。他們這裡大概是神京文明的低谷，因為處理的大多是稀奇古怪叫人頭痛的病症，因此大家沒心情把文明搞上去。

但是此時畢竟有溫文爾雅的标杆謝醒公在場，多少應該收斂一點。

謝醒充耳不聞，催促：“繼續。”

“他們叫喊的聲音逐漸減弱，我以為是他們不喊了，但後來發現不是如此。草人的腹腔中像是有一個奇怪的空間，将我和外面隔離開來，在這裡面我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見，甚至不能自由轉頭。就是在這時候，我看見了他們。”小個子的聲音逐漸神秘。

“大火爐，巨大的火爐，懸挂在天地之間，裡面冒出熊熊烈焰。火爐上面縱橫交錯有十幾根粗大的鐵鍊子，我合不攏嘴啊，什麼樣的鐵鍊子才能挂起這麼大的火爐？但我當時沒時間管這麼多，我離火爐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就快要撞上了，但我也沒辦法啊，我的身體動彈不得，跑也跑不掉。”

他喘了一口氣，将重新湧起的緊張吐掉，這才繼續道：“但是我沒撞上，我停住了，看到從火爐中冒出很多魂魄來。他們和人間壁畫上的靈魂一樣，飄飄忽忽的，像是青煙，扶搖直上，讓天空變灰暗。到了空中，他們變了形狀，變成了嶙峋的骨頭，撐開手來抓我。我吓死了，閉着眼睛就知道尖叫，我可真膽小，我知道，但是這也不怪我，換成你們任何一個肯定都是一樣。”

謝醒忽視了自己被歸類為膽小鬼，問了最後一個問題：“那麼你是怎麼出來的？”

小個子攤手：“都怪他們，他們看我盯着草人的腹腔一動不動，把我往後一拽，我摔倒在地上，就出來了。”

說完，他期待地問道：“謝醒公，您問這些幹什麼？”

謝醒自然不會告訴他，敷衍了一陣，讓他走了。

齊有活也是第一次聽這個故事，小個子的講述加深了他準備将此人扔出靜泉閣的決心。謝醒卻陷入了深思，甚至于在敷衍小個子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小個子常年在以“兩耳不聞窗外事”著稱的靜泉閣，對神京其他的部門應該是一無所知，自然也不了解含樞紐，最重要的是，不了解洪爐。但是他剛才所描述的“大火爐”，卻分明就是洪爐，那些他認為不可思議的“鐵鍊”，是絞了靈力的雲，十六根這樣的鎖鍊将洪爐吊起來，萬無一失。

至于那些“靈魂從洪爐中冒出來”的描述似乎是編造，但謝醒卻認為，他看到的就是神靈雪。神靈雪，本是惡靈的灰燼，如果将雪的本體展現出來，那麼場景應該正如小個子所述。

小個子在草人中看到了這些，說明草人和洪爐大有聯系。謝醒的思緒有些亂，連日的忙碌似乎耗盡了他思路，讓他一時迷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