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為陛下掃清一切敵人。”
袁景修與方峤擦肩而過。他走出帳外,振臂高呼。“整軍!全力出擊!”
他一呼之下,散亂的隊伍瞬間凝聚成嚴明的方陣。袁景修上馬,率領混沌騎向祟行進的方向追去。
一個時辰後,混沌騎的鐵甲陣已經将祟團團圍住。
景修。
清晰的聲音直傳入袁景修腦中,他擡起頭,與巨大的獸眼相視。
“混沌騎!随我殺!”袁景修倒提血河,一馬當先。戰陣飛速縮小,混沌騎的騎兵以鋼盔作牆,以粉碎一切的力量将祟擠壓得無處可逃。
祟以爪震地,地面嶙峋凸起。它大吼一聲,掄臂如圓,将一圈鐵騎盡數掃開。一個個重量不輕的大鐵坨子相繼被同伴撞倒在地,一時難以爬起。
暗夜中劃過一道流火,原來是袁景修的血河已砍在祟的前臂。血河的劍身上蹦出刺眼的白光,但劍鋒确已嵌入半寸。
袁景修發力到極緻,目眦幾乎裂至耳根。他雙目赤紅,又将手中劍下壓半寸。
景修!
“全軍聽令!棄刀劍,改持長槍!列槊陣,突刺!”
身後重騎聞令而動,原本環首刀被迅速抛擲在地,騎兵們反手抽出丈餘長的騎槍,齊頭沖殺。
有效!
刀劍破不了獸铠,但是尖銳的長槍能輕易刺入。混沌騎個個都是力拔泰山的好手,一百斤的鐵槍頭立刻便破出幾百道血窟窿。
祟慘叫一聲,一躍而起,将挂在它身上的士兵盡數震落。袁景修在急旋的風雨中緊緊抓着血河,挂在祟的前臂上。
士兵哀叫聲遍地,連詹士傑也負了傷。他看着袁景修一步步爬到祟頭顱正上方,他手中倒懸的血劍如同祟的第二隻角。
袁景修似是充耳不聞,無論祟如何呼喊,它的聲音似乎都傳不到他的心中。
允曦,快停下!你被人騙了!不要自相殘殺!
袁景修手中的劍極其短暫地頓了一下,随後毫無保留地插入祟的頭顱。袁景修的下巴磕在劍格上,泣道:
“......大哥,等我死後再下去向你賠罪。”
但這個諾言不會兌現。他覺得自己死後必定會下地獄。鐵鍊鎖住他的琵琶骨,無數冤魂将他拖向十八層地獄的最深處,永堕無間地獄。
所以,他說了一個謊,為他的劣迹再添上一筆。
地獄是什麼模樣?
袁景修想起不久之前的一個夜晚,那時候陶瑞謙還沒被封為鎮遠侯。他悄悄跟着陶瑞謙,走到城郊的一座小山中。
暮色已逝,群山如影,唯獨一輪明月高懸。陶瑞謙将琴架于膝上,對月而奏。如水的琴音讓袁景修暴露了腳步。他從山石後走出時,萬籁俱寂。
陶瑞謙知道有人在,但沒想到是他,略感意外。他的手仍停在弦上,并不打算繼續演奏。
陶瑞謙臉上一絲笑意也沒有,與白日時迥然不同。食人心肺的惡鳥,化作不肯委身的孤鴻,甯受風霜摧折,非梧桐不栖。
袁景修剛尋了塊平整的石闆坐下,陶瑞謙抱着琴便走。袁景修叫住他:“怎麼不彈了?是因為世上的豬狗不配聽你彈琴?”
他這話是從陶洵的口中聽到的,陶瑞謙自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停下腳步,身形被冷月切成三截。
袁景修道:“下個月就要出征隴州。”
陶瑞謙搖頭,“你不該去。隴州是你的故鄉,若是敗了,于你不好,若是勝了,對你更不好。”
袁景修大笑兩聲:“旨已經下了。你說的話,跟陛下說的有些像。”
袁景修看着自己的手,在月光下仿佛掬着一捧水,幹淨極了,好像從來沒沾過血。“我那時候在想,這真是證明我忠誠的絕佳機會。我現在什麼都可以舍棄,尤其是良心。”
陶瑞謙眼眸微動。
袁景修道:“我覺得自己很久以前就走錯了路,那時候,你甚至還沒來京城。”
到底是什麼時候呢?也許在重華門截殺祟的時候,他就已經回不了頭了。
一步錯步步錯,将錯就錯,直到毀滅。
陶瑞謙抱着琴坐下,垂目道:“你知我為何深夜在此撫琴嗎?”
他勾響了一根琴弦,袁景修不知道,那一弦叫商。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起初,我用一些良知,換來入仕的機會。如今我又要拿妹妹的安危,作為晉階的賭注。”
他利用枭衛向天教散播了一些消息,很快,陶洵便會回京,為的是來見他這個“重病不治,即将撒手人寰”的兄長。
袁景修道:“彈吧。”
琴曲本為知音而奏。既為知己,便當如高山流水,霁月光風。再點上一縷香,飄出清微淡遠的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