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時日前,京城。
陶洵站在指揮使司前。兩個枭衛說指揮使不在。
“去…喂魚了?可是他不是生病了嗎?”
陶洵感到奇怪,可眼前這兩個人明顯不想跟她有更多交談。
陶洵走入從前居住的舊院,可是陶瑞謙不在裡面。站在院中的是一個陌生的男人。
“陶瑞謙麼?我認識他,他的身體已經沒事了。”
陶洵看着這個素不相識的男人,問:“那我兄長他現在在何處?”
男人坐下,桌上俨然擺着一副棋局,他說:“來下棋吧。”
兩人從清晨一直對弈到日近黃昏。陶洵拿出了十二分精力,捏在手裡的白子浸滿冷汗。但是人生對局,難逢對手,這是她下的最酣暢淋漓的一局。
男人歎道:“相見恨晚。”
陶洵亦有同感。對弈的時間消解了她心中的戒備,此時反升起惺惺相惜之情。但他的話有些暧昧,特别是對于說話人與聽者之間,于是陶洵看了他一眼。
男人放下一枚黑子,補充道:“我是說,你比你哥哥優秀太多了。真是可惜。”
“臣妹才疏學淺,不過讀過一些書,略通棋藝。兄長勤勉自勵、忠心護國,臣妹萬不敢與之相較。”
男人氣度不凡,但衣着沒有任何身份特征,唯一的特征就是他的棋風。陶洵已十拿九穩,卻見男子微微一笑,并不為自己身份被戳穿而異樣,反而點頭道:“這就是你比他聰明的地方。”
“想不到天教的軍師竟是這般手無縛雞之力的角色,真是讓朕驚奇。”
梁衡曾無數次思考對弈者的模樣,今日得見,方知道不僅是女子,而且雙腿殘疾。
“我接下來說的話,會讓陛下更加驚訝。”
“哦,你說。”
陶洵沉靜地坐在輪椅上,通身透出指點江山的氣度。“請陛下将天下還給萬民。”
“你是要朕向天教投降?”
“天下是百姓的天下,陛下您不過是代民攝權,淩駕其主,是為“僭”。”
梁衡大笑:“說朕犯僭越之罪的人,你是第一個。”
“那依你看,朕這僭主,會受到什麼處罰呢?笞杖?流放?”梁衡道,“就憑你剛才說的那些話,就足夠你們陶家滿門抄斬。”梁衡依舊沒在她臉上找到一絲懼色。像這樣出言不敬的忤逆之人,他身邊隻容得下一個,再容不下第二個了。
棋局未完,梁衡已經投子。“行了,就到這吧。”
豔紅的夕陽落在院中,陶洵将視線從天際收回,她才發現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是太晚了嗎?”陶洵還沒說完,後頸已經碰到一片冰涼。
飛濺的水花在她眼前定格得極慢,倒映着男人無數張橙紅的臉。那些臉微笑着:“不,為時尚早。”
池塘被激流蕩出大量沉積的沙,盤根錯節的水藻在顫動後重歸于靜。兩尾青鯉遊在她臉上,與水紋一同遠去。
空蕩的輪椅倒在一旁。梁衡俯身撿起一枚黑色的棋子,卻不是他帶來的,也許是嵌在什麼東西上的吧。
梁衡走過長街,向皇宮走去。三個月後,天教攻入京城,與他走上同一條路。
宮門,重華門。
沒有任何一個叛軍從此門經過。天教教衆慢慢後撤,離開了重華門。
門外守着一支軍隊,還有一個人。過了一會,又過來一個騎馬的人。
方峤勒馬,仍坐在馬上,道:“其他三門已經被攻破了,叛軍已經入宮。”
“你來了。”袁景修将血河架在地上,坐于台階,他的虎口因用力過度微微發顫。遠處的樓台被剪成橙色的影,仍然可以窺見匠工之妙。他身後的宮阙瓊樓,更是華美無極。
這裡是京城,是全天下最繁華的城市,也是權力聚集的巅峰。這樣的好地方,誰會舍得離開?
可是方峤眼中閃着笃定的光,他的自信刺痛了袁景修。看着方峤的時候,袁景修在想,另一條道是什麼樣的?
那一條,他沒有走的道。
袁景修道:“打個賭?”
“好啊。”方峤揚手,丢出一個東西,“賭注。”
袁景修接住了。攤開手掌,是一枚銅錢。
袁景修道:“圓的。”
一陣風掠過,留下一串馬蹄聲和一陣清朗的笑:
“我偏說是方的。”
方峤斬開東宮落鎖的門,裡面果然有人。
這次總算是趕上了。
“走不走?”方峤道。
梁衡将劍收回鞘中,無言地盯着他。他拂袖甩開方峤拉過來的手,道:“朕為什麼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