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質問,蕭天誠又道,“蕭騰是我撿來的。”
撿來的?
蕭天誠聲音幽幽的,沉着臉,似乎在追尋一段自己并不願回憶的過往。
“當時我喪妻不久,人生頹廢,事業無成,整個生活萎靡不振,便想去山裡透透風,走到半山腰,發現風景不錯,竟瞬間生了了斷自己的念頭。”
說到一半,蕭天誠頓了頓,“結果,就在我剛尋到個好位置,找了根繩子掉在了樹上,想把自己了結時,沒成想,哎?樹根旁邊躺了個孩子。”
半路殺出個娃?
“就是蕭騰?”我問。
“是,他一動不動的橫躺在地上,像是不小心跌下了山坡後撞在了樹上,暈死過去了。我過去摸了摸,還有氣。”
你在山腳下,撿了一個娃,但是你沒有交到警察叔叔手裡邊。
蕭天誠似乎明白我的心思,又解釋道,“後來我把他送到醫院,他清醒以後,我問他自己是誰,父母在哪裡,但是,他失憶了。”
蕭天誠眼色暗下來,“他雖然活了下來,但大概是跌落的時候被樹根重擊了頭部,失去了記憶,我把他帶回了家,視如己出,直到現在……”
我大概聽懂了,他撿了個孩子,但是沒有還回去,而是歸為己有,收入囊中。
大概以他當時的處境,他覺得這個娃是他生活裡的一點點光。
我可以理解他當時的心情,但不能苟同他的做法,撿娃不還,本質上跟拐賣沒什麼區别。
我淡淡道,“你這麼做,人家的父母會多着急。”
“所以,我收養他之後,也覺得内心不安,還是報警了,但很不幸的是,一段時間之後得到警方回複,蕭騰的父母已經意外車禍身亡。”
蕭天誠抽出一根煙,點燃,煙霧缭繞在他的唇齒之間,将這個頗有心事的老頭包裹起來。
頓了頓,他又繼續說,“蕭騰成了孤兒,但我沒有告訴他真相。既然他失憶了,父母也沒了,我幹脆陪他演一出戲吧。那時他才10歲,有大把的時光可以重新開始。”
他的聲音裡頗有幾分無奈和滄桑,甚至有了些許傷感。
我心裡一動,脫口而出,“你告訴他,他叫蕭騰,你是他的親生父親,你重新給他灌輸了新的記憶?”
蕭天誠點點頭,我卻心裡一涼。
一個獲救之後,卻連自己到底是誰都不知道的人,究竟是不幸中的萬幸,還是更大的不幸?
沉默半晌,我問,“你現在說的都是真的?”
“你跟偵探似的,什麼都能讓你挖出來,我還隐瞞什麼。童小姐,真相一旦被牽扯,就會掀起狂風驟雨,蕭騰現在已然這麼孤僻了,如果再讓他知道他不是我的孩子,親生父母雙亡,他會不會再受打擊?所以你就别再繼續追查了,算我求你了吧。”
一個秃頂老頭可憐巴巴的求我,我瞬間有點心軟,減了幾分戾氣。
想了想,我說,“真相我還是要查,但是,我可以暫時不告訴他。”
蕭天誠無可奈何的看着我,仿佛想說我是個執拗的瘋子。
我歎口氣,問他,“蕭先生,你是不在收養蕭騰之後,就發現了他的别的孩子不太一樣?”
蕭天誠想了想,眼神裡的光暗下去,點點頭,“孤僻,倔,不愛說話,很冷漠,但是不暴躁,脾氣很好,教養很好,是個非常懂禮貌的……傲嬌小夥子。”
“那就對了,這就說明,造成他性格缺陷的原由,就出現在他認識你以前,在他的原生家庭裡,或者,在他曾經待過的學校裡,總之,存在你未曾經曆的生活中。”
我繼續道,“其實心理學沒有你想的那麼神,大部分患者最終都是自愈的,我們隻是開啟了他們自愈的通道而已,可是,想要開啟這個通道,我必須知道發生了什麼,你如果真的愛他,就不能回避。”
我忽然想到給他做腳本排列時的感受。
對父親心存抵觸,對母親心存懼意。
那麼,或許并不是對蕭天誠和宛霞……而是對他的親生父母。
他究竟經曆過什麼?
蕭天誠想了半天,眉頭緊蹙,“我也經常想,這孩子在十歲以前經曆過什麼?可是我不敢細想,心疼。可是……我有個問題不明白。”
我目不轉睛看着他。
“既然失憶了,過去的經曆不是也都忘了嗎?為什麼性格還是會受到影響?”
我聽後歎了口氣。
其實很多人都對“失憶”有誤解,認為失憶隻是身體開啟自我保護的一種方式,記憶沒有了,痛苦也就沒有了,人就好了。
正常我們所理解的記憶,隻是大腦海馬體裡的記憶。
其實,身體和神經也是有記憶的。
海馬體雖然關閉了你的情緒按鈕,身體的感知卻還在。
即使失憶了,再次碰到與過往痛苦經曆類似的情境,身體依舊會不自覺的産生反應,比如緊張、顫抖、出汗等。
換言之,失憶了,痛苦的感覺沒了,但性格與習慣都不會變回正常的樣子。
所以,這也解釋了為什麼蕭騰即使失憶後,面對那間小黑屋也流露出無奈的顫抖。
那是他身體的自然反應。
……
聽了我的一番解釋,蕭天誠若有所思,喃喃自語,“看來以前的事,不查不行了……”
靜了片刻,他重重的吐了口氣,像是要做出什麼偉大決定,對我說,“好吧潇潇,那……聽你的,試試看吧。”
我的心松了下來,但又很快知道,真正的探索,這才剛剛開始。
“蕭騰以前的身份是什麼?”我心頭突然閃起疑問,“不對啊,你不認識他,怎麼跟警察說的他的身份,又是怎麼找到他雙親消息的?”
蕭天誠解釋說,“他跌落山腳時,随身攜帶了一張學生證。”
原來是這樣。
“那麼,他以前叫什麼名字,父母是誰,你可都知道了?”
蕭天誠點了根煙,一抽再抽,又點了一根煙,一抽再抽。
“王慶慶。”末了,他下了決心似的,“他叫王慶慶,晉陽市的。”
我想了想,說,“你跟我去見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