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電梯空間裡,顧知北和江栩然面朝電梯門,一前一後側開些距離站立着。站在前面的顧知北盯着右手邊那兩豎排樓層數字按鍵出神。站在她側後方的江栩然則擡頭盯着電梯門上的樓層數字顯示器,等那個紅色的數字跳到”6“時,她朝前邁了一小步,貼着顧知北的左肩站好。
貼靠帶來的觸碰感,讓顧知北側頭看着她,嘴唇微張,話還沒送出口就被對方搶了先。
“不必刻意假裝,等會自然一點就好。”江栩然叮囑她,卻沒有看她,仍舊看着那個不斷變化的紅色電子數字,“接不上來的話就别開口,我來接。”
“嗯。”顧知北乖巧點頭。
随着電梯在16樓停穩,锃亮的不鏽鋼門緩緩拉開,走廊暖黃的燈光灑落進來的時刻,江栩然突然抓住了顧知北的左手。感受到對方手掌心暖意的瞬間,顧知北覺得自己左胸腔裡的心髒也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緊握,噗通的跳動聲格外沉重。
“握住我的手,不然會很奇怪。”江栩然壓低聲音跟她說。
于是顧知北輕輕握住那隻溫暖的手。這種熟悉又陌生的觸感,讓她覺得像是翻開了某本塵封良久的日記本,舊日時光如老式電影放映一般湧現在腦海中。
隻可惜,現在并不是懷舊的好時光。如果她不認真一點,有可能在下一秒就會在某人的眼皮子底下穿幫。
“栩然。”陽燦熱情爽朗的聲線像是被擴音機擴大了一般,在空蕩的走廊裡顯得格外大聲。
顧知北應聲看去,隻見一對穿着黑白色系情侶裝的年輕女子正朝着自己這邊打招呼。那兩人的腳邊放着兩個裝的鼓鼓的超市大号塑料袋。其中一位白色系淑女打扮的女生似乎是剛剛新漂染了一頭淺粉長發,妝容格外精緻,手裡提着某個顧知北不認識的品牌的購物袋,但看上去應該是她不用家裡的錢就買不起的高級貨。
而提着那款高級貨的人正是陽燦。
時隔差不多八年之久,顧知北還是能一眼認出陽燦,即使對方今日打扮得格外窈窕淑女。畢竟在她短短的前半生裡,陽燦是除林南以外,唯一一個讓她覺得長了一張貴得讓她不敢惹的臉的女王。憑借超級優渥的家庭出身與短道速滑常勝女王的自傲,陽燦是當年國家隊裡唯一一個敢指着顧知北的臉、把她罵的狗血淋頭的前輩。
在顧知北還記得清的記憶裡,她跟陽燦沒有哪一次見面不是相互挑釁着開始的。
現在也不例外。
陽燦在跟江栩然打完招呼的瞬間,和煦的目光陡然犀利,如飛刀般紮向江栩然身旁的顧知北,秒切換到損友挑釁模式:“喲,顧大醫生今天怎麼也下班這麼早?今晚難道不該值個夜班,好給我和栩然騰出獨處的美好時光。”
“美好時光?”顧知北瞥了眼陽燦身後穿着黑色長風衣的張昕,故意嬉皮笑臉地接話,“陽姐,你總不會想着讓昕姐做那個發亮發燙的氛圍燈吧?你舍得……”
話還沒說完,顧知北感受到左手被捏得骨節錯位般的疼痛,偷偷瞄了一眼江栩然的臉色,然後乖乖閉上了自己的嘴巴。又氣又委屈的顧知北,瞬間溫順地像一隻小貓咪。
悄然無聲地制止顧知北後,江栩然才朝陽燦她們投去抱歉似的友善微笑:“陽姐,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
“沒關系,沒關系,我和張昕其實也沒等多久。”陽燦似乎永遠偏愛着這位有着“人間溫柔鄉”之稱的花滑釣神,說話的語氣都軟下去許多,同時想起手裡提着的東西,“對了,對了,這是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個伴娘服,按你之前給我的尺寸定制的,等會你晚上可以先試穿一下,如果不合身,或者不喜歡,明天我再讓他們從國外調幾件别的過來。”
“好,那我先開門。”江栩然松開牽着顧知北的那隻手,順勢轉身對她說,“麻煩你幫昕姐提一下東西。”
“诶?”陽燦面露絲毫懷疑的神色,“你們之間怎麼這麼客氣?難道說……”
站在她身後的張昕趕忙出來截話:“你們不會是吵架了吧?”說完,她給顧知北遞了個眼色。
陽燦回身看一眼張昕,然後又轉回來,審問般的眼神死死咬住顧知北,開始質問:“說說吧,你是不是又欺負我們然然了?”
“沒……”顧知北剛開口解釋。
江栩然卻冷眼瞟了她一眼,然後自顧自地去開門,語氣也冷淡許多:“沒有。”
雖然是否定,但是隻要是見過這場面的人,都會覺得這分明就是女朋友生氣的表現。
就連顧知北也不知道是她表演得好,還是她真的因為什麼事情而生氣了。
“最好是給我老實一點,這麼多年了,也該好好改一改你在國家隊那些喜歡拈花惹草的臭毛病!”陽燦又臭罵了顧知北一句,來不及細想,便趕緊跟上江栩然的腳步,試圖去安慰她。
“啊?……不是……”顧知北摸不着頭腦。
她記得自己在國家隊的時候的确很受歡迎,身邊一起玩的朋友也很多,但怎麼就給陽燦留下了自己喜歡“拈花惹草”的印象?
一旁的張昕默默把一大袋東西交到她手裡。突如其來的負重感讓顧知北猝不及防地朝下颠了一下。
“表現不錯,繼續努力。”張昕拍拍她肩膀。
“不錯你個大頭鬼啊!”顧知北壓低聲音回複她,“你家陽燦怎麼會對我有這種離譜的印象!?”
張昕臉色正經起來,似乎是在認真給她解釋:“不是陽燦對你有這種印象,那時候國家隊裡大多數人恐怕都是這麼想你的。誰叫你天生麗質難自棄,生得就是一副風流模樣。”
“……”顧知北無語,卻又突然想到了什麼,繼續追問,“那、那江栩然當時也……”
張昕毫不猶豫地點頭說:“我記得有段時間你老是跟冰壺隊的哥哥姐姐們出去玩,栩然就自然總是被你晾在一邊了。偶爾我跟陽燦會去看她訓練,我記得她跟陽燦稍微抱怨過一小下這件事,有一句話我還記憶特别深。”
“什麼話?”顧知北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記得她說過……”張昕絞盡腦汁想着,靈光閃現,找到了那塊記憶碎片,“她說這樣的話,做女朋友還不如做朋友,至少還能跟你呆在一起,即使是和大家一起。還有……什麼對你而言,似乎女朋友好像也沒有什麼特别的地方,你也不會想着要跟她像是日常生活那樣時時刻刻地跟對方在一起……總之,我感覺她的意思是,她覺得在你心裡她這位女朋友跟你口中的那些朋友們相比沒有任何特别之處。”
聽了這段從來沒聽說過的話,顧知北呆愣住,全然一副“已讀但不知道怎麼回,要不你再說點别的”的表情。
張昕看見她這個樣子,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安慰,還是該幹點别的。兩人之間的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奇怪。
好在顧知北的肚子不合時宜卻又恰到好處地咕咕叫了一聲。張昕立刻順着這個天賜台階往下跑:“事已至此,你看要不咱們還是先吃飯吧?咱倆在門口耽擱太久的話,等會陽燦那邊我就不好圓場了。”
“嗯。”回過神的顧知北點頭,提着手裡的大袋子走進門内。
她一眼就看見那雙放在玄關地毯邊的淺藍色棉拖鞋,鞋頭上還有一個可愛的玩偶小熊。
緊接着,另外一雙同樣有着可愛小熊玩偶的淺粉色棉拖鞋闖入她的視線之内。
顧知北覺得自己的心髒猛然收縮了一下。
因為那分明是一對情侶拖鞋。
“你們在門口磨蹭什麼?顧知北。”江栩然的目光在這兩人臉上流轉,帶着股說不出來的奇怪意味,像是警惕,亦或是警告。
然而顧知北像是受了什麼刺激,冷冷冒出一句話反問她:“這是誰的拖鞋……”
“什麼?”江栩然不懂她在問什麼。
“這個啊!”顧知北突然氣憤地指着那雙淺藍色的拖鞋,問話的聲音不知不覺也大了幾倍。
興許是她突然的莫名暴躁聲過大,驚動了原本已經美滋滋坐在沙發上喝茶的陽燦,以至于後者走到門口來查看,順便以同樣的暴躁回答了她這個愚蠢的問題:“你今天是抽什麼瘋?東北瘋?還是西南瘋?自己的拖鞋都不認識了嗎!?還有臉質問自己女朋友……”
“……诶,不對,等等。”陽燦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小步的距離,憤怒的臉上随即展露出絲絲懷疑的神色,視線從顧知北的身上縮回距離自己更近的江栩然處,“你們該不會……已經分開了吧?”
在場剩下的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沉默。
“不是吧?真的是我想的這樣?”陽燦難以置信地看向張昕,似乎想從她的口中聽到一個否定的答複。
“寶……”腦子飛速轉動的張昕才把稱呼喊出前半個字,就被另外一人奪走了解釋的機會。
“不是。”江栩然臉色穆然冰冷,說出的話也是不冷不熱的。
“但是……顧知北是個大笨蛋!”素來溫柔的江栩然難得用大聲吼出了這句話。
“啊……”顧知北撓頭,不知道她為什麼生氣。
畢竟她隻是想知道那雙情侶款的拖鞋是不是某個姓“程”的臭男人的。
“你愛穿不穿!”江栩然憤然轉身離開。
陽燦卻像是松了一大口氣,語調重新輕快悠然:“什麼嘛,原來隻是在吵架啊,害得我剛剛白擔心一場。”
“對對對,之前顧知北還跟我私信問怎麼解決來着。”張昕扼住了命運的台階。
“問你有什麼用?”陽燦瞟了自家老婆一眼,然後狠狠拍打顧知北的腦袋,“你也是!七、八年過去了,一點長進都沒有!都不能順着人家栩然來啊,莫名其妙撒什麼瘋!是不是又跟人家鬧脾氣,然後冷戰搬出去住了一段時間?”
莫名其妙被撒了很多氣的顧知北死死咬着下嘴唇,拼命在張昕的眼神下抑制着自己那股想說破一切的沖動,最後輕輕吐出一個:“嗯。”
“早知道這樣,你應該趕緊來問你姐我啊!笨蛋!”陽燦忽然轉變态度,憐惜似地摸摸她的頭,“你問張昕那塊木頭,肯定是哄不好然然啊!看姐今晚幫你們破鏡重圓。”
陽燦說完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接過她手裡的購物袋,轉身朝廚房走去,“栩然,我幫你一起弄吧。”
等陽燦走遠,張昕才輕輕拍了拍顧知北的肩膀,“辛苦了,換鞋吧,我也得趕緊跟過去幫忙,不然陽燦會把廚房炸了的。”
張昕換好拖鞋,卻發現顧知北還是沒動。她看了看那雙淺藍色棉拖鞋,又看了看顧知北,發出疑惑:“顧知北,為什麼你對一雙拖鞋耿耿于懷?”
“……我沒有,”顧知北傲嬌扭頭,“什麼臭男人穿過的,我才不要穿這個。”說完,她打算自己去旁邊的鞋櫃裡翻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