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知北又輸了,哈哈哈,顧知北喝……”面色潮紅的陽燦将手裡那一對的撲克牌甩到桌面上,笑容滿是醉意,一手撐着頭,一手指着江栩然。
“陽燦明明是你耍詐,不不,等一下……”顧知北伸手想攔下江栩然已經遞到嘴邊的酒杯,卻隻能看着對方一飲而盡。
雖然很豪氣地幹完一滿杯酒,但江栩然放下酒杯的時候手分明有些拿不住杯子了,臉頰绯紅,眼神迷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光顧着喝酒,沒怎麼吃菜,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滋味讓江栩然皺起眉頭。
她不是第一次嘗試這種被高度白酒灌醉的滋味了。她以為很久以前的那些種種不堪回首的經曆已經馴服了她嬌弱的腸胃,然而事實證明是她錯了。不論喝多少次酒,她都會清楚地感受到喉嚨和胃裡火辣辣的刺痛感。以及那些随着酒精而來的、人生之暗時刻的痛苦記憶。
沉重的眼皮,開始天旋地轉的景色,一切都在旋轉之中演變成另外一幅光景。耳邊的嬉鬧聲模糊遠去,然後如雷鼓般由遠及近,愈發清晰。
……
“嘿嘿,顧知北不要你了沒關系,畢竟她連把都沒有,她算個屁!哈哈哈哈哈……不如跟爺在一起,别說花滑了,就算是你要天上的月亮,爺都叫人摘下來給你。”
“再來一杯,明天我就讓我爸給林冀那老家夥說,讓你留在花滑女單。”
“你好香啊,寶貝兒。喝完這杯,爺帶你快活快活去,好不好……”
“看什麼看!她顧知北都不要你了!你還看她做什麼?在她顧大小姐的眼裡,我都算不上什麼,更何況你?恐怕連她家養的看門狗都比不上。堂堂南浦百年首富的沈家也視你如棄子,愣是一丁點忙都不願意施舍給你,看着你被網上那些人跟打過街老鼠一樣臭罵……哎呦,沒關系,沒關系,寶貝怎麼哭啦?今後爺來疼你,再喝一杯,你就能留在你心心念念的花滑隊了。”
“實話跟你說吧,其實顧知北不是幫不了你,以她家的權勢這點事根本不在話下的。但問題是人家根本就不喜歡你呀,甚至她還讨厭你啊,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她甯願一天天地跟着冰壺隊的哥哥弟弟們瞎鬧,都不願意跟你在一個空間裡多呆一秒。這不?所以她剛剛走那麼快。”
……
“江栩然,你還好嗎?”顧知北關切的聲音打散了那些不堪入耳的回憶。
“嗯。”江栩然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倒趴在了餐桌上,勉強用雙手支撐起身體,強撐着站起來,“我去洗一下臉,你們先吃。”
“诶,栩然,别走啊……”醉得不清醒的陽燦靠在張昕懷裡,伸手想抓住起身的江栩然。但兩人之間隔着那種遙遠的距離,她最後當然隻抓住了一把空氣。
張昕趕緊把她的手弄回來,順便關掉了火鍋的電源。雖然同樣喝了不少酒,但張昕的意識還算是清醒。于是她站起身把陽燦小心翼翼地扶到沙發上躺下。
“我去煮點醒酒湯,頭都喝疼了……燦燦更是喝得快不省人事了。”張昕扶額,像是商量的眼色盯着顧知北,“恐怕今晚我們得在這裡住下了。”
“啊?”顧知北看了一眼醉倒的陽燦,壓低聲音說,“這件事恐怕得跟江栩然說吧,你知道我畢竟不是……”
“不是什麼啊,顧知北……”陽燦不安分起來,有氣無力地指着廁所的方向,“你還不跟上去看看,栩然醉得剛剛都說胡話了……”
“啊?你才醉糊塗了吧,陽姐?江栩然剛剛就是趴在桌子上,沒說什麼話啊?”作為在場唯一一個清醒者,顧知北确定自己剛剛沒有聽見江栩然趴在餐桌上說話。
沒想到陽燦死命搖頭,大鬧起來:“她說了啊!她說了!她說什麼顧知北不要她了……她說顧知北不要走……她說顧知北不要讨厭她……她……”沒兩句話的工夫,陽燦又昏睡過去。
“燦燦?寶貝?”張昕湊近,俯身小心查看。她确認陽燦睡着了,又替陽燦擺弄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然後才走進廚房煮醒酒湯。
顧知北有些疑惑,轉身望着亮燈的廁所。雖然沒有聽見裡面傳出來什麼大動靜,但她還是很擔心江栩然,畢竟都是因為她今天手氣特别背,輸得太多才讓江栩然喝了那麼多白酒。
“你怎麼還不去哄哄她……”陽燦又鬧騰起來,伸手指着顧知北,“江栩然,江栩然,你把她叫得親密一點要死啊!以前也這麼叫她,現在一起生活這麼久,還這麼叫她……不對,你以前明明還叫過她‘姐姐’的,你哪怕叫這個也好啊……張昕那棵鐵樹都開花了,你什麼時候也開開花啊……”說完,陽燦又哼哼唧唧地睡過去。
“知道了,别罵了。”顧知北無奈,正準備轉身往廁所去,卻發現江栩然微扶着牆站在廁所門邊。
“看樣子……”江栩然努力搖了搖頭,停頓一會才繼續說,“陽姐她們今晚得在這裡休息了,你跟我來搭把手,我把客房的床鋪出來。”
“我一個人去鋪就好了,你也像陽姐那樣躺着休息會吧,張昕去煮醒酒湯了,等會我端點來給你。”顧知北說着走過去,想伸手扶住她。
卻被對方閃身躲過去。
顧知北自然心領神會地縮回手。
“沒事,你不知道床單那些在哪裡。”江栩然說完,扶着牆慢慢往前走。
顧知北默默貼身跟在後面,偷偷伸手随時準備接住她。
但事實卻是,江栩然遠比她想象中更能硬撐。在鋪床的整個過程中,除了偶爾需要停下來緩一下,完全沒有出現像陽燦那樣不省人事地胡言亂語,明明她喝的酒比陽燦要多得多。
“你喝酒真厲害。”顧知北開始套話。
其實,她是想知道江栩然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能硬撐着喝下這麼多度數不低的白酒。
江栩然隻是笑笑,手裡還在撫平床單上的褶皺,像是随口回答她:“這有什麼厲害的,都是生活逼出來的。我不像你,可以不用喝那麼多沒有半點用的酒,也能輕松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算我喝了再多的酒,也得不到那些我想要的,終究……”
江栩然忽然擡頭看她,眼神意味深長,似乎浮上一層蒙蒙的淚花,卻仍舊繼續輕松笑着說:“終究還是靠别人施舍了那些東西。”
顧知北覺得她說的别人是意指自己,但是卻不知道她的話是具體在說哪些事情。因為在那段混亂不堪的黑暗時期裡,她們都處處碰壁,好像遇到的種種事情都是不順利的,最後都是靠着别人才得以平息。
隻是那些人給她們開出了不同的對價。顧知北需要付出的代價是離開,而江栩然需要付出的代價是在烈火一樣的煎熬中忍耐。
“栩然,我煮好了醒酒湯,你在哪裡?”張昕拖長的聲調分明透着股醉意。
“我馬上來。”江栩然上一秒還在大聲回答她,結果下一秒就捂着胃的位置彎下腰去。
她扶着牆壁的那隻手突然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失去支撐點的身體再也強撐不住。整個人都向前傾倒,最後跌跪到地闆上。
顧知北知道她應該是喝太多酒傷了胃,現在估計身體本能反應要吐出來,于是連忙跑上前想把她捂在嘴上的手弄開。
“吐出來會好些,地闆髒了等會我來弄幹淨。”顧知北着急地勸她。
但江栩然隻是強撐着推開她,然後用盡最後的力氣跑進廁所。
“江栩然……”
顧知北剛追到廁所門口,鼻子就微微聞到了一股酸臭味,心裡随之松了口氣。她擡起腳準備邁進去,卻被迎面而來的廁所門擋住前行的道路,最後還是識趣地站在廁所門外。
“别進來……”江栩然急促的喘氣聲中夾帶着微弱的聲音,“求你了,顧知北……”
“為什麼?”顧知北蹙眉,伸手搭在門把手上。
她不知道為什麼江栩然要選擇在這種時候躲着她,更不解為什麼她要用“求”這個沉重的字。
難道是因為自己在江栩然最需要的時候離開了,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樣麼?
心間突如其來的沉重感讓顧知北猛然察覺到自己的身心似乎已經很疲憊。同時她好像明白了,之前在舊冰場再見江栩然的時候,她感受到的那堵橫在她們中間的無形的牆是什麼。
那是因她的逃避和離開而鑄成的陌生感。
原本她們應該一起經曆的痛苦,其實最後隻有被留下來的江栩然完完整整地硬撐到結束。而顧知北自己卻一次又一次地在家人看似懲罰的庇護下,和各種世俗的風暴擦肩而過。也正是因為她們對于那段時期完全不同的體驗,或許才造成了現在橫貫在她們之間的陌生感。
但是江栩然微弱的聲音卻給出了與顧知北所想的截然不同的回答。
“因為我不想讓你看見我狼狽的樣子……“
”诶?“顧知北試圖打開門,卻發現門被鎖住了,隻能焦急地趴在朦朦胧胧的玻璃門上,“隻是因為這樣麼?沒關系的……”
江栩然的歎息聲打斷了顧知北的安慰話,“不隻是因為這樣。”
“那是為什麼啊?咱們先把門打開好不好?”顧知北輕輕拍門,想起了陽燦剛剛的叮囑,然後試探着溫柔地添了個小尾巴,“……姐姐?”
“嗯——不要。”江栩然的聲音越來越透出明顯的醉意,糯糯的聲調很可愛,似乎已經完全撐不住之前那種清醒的意識,也忘記了跟自己對話的人是誰。
她接下來的話像是醉酒之後的自言自語,“嗯……太狼狽的話……的話……顧知北……顧知北就會……走……嗯……顧知北……不喜歡看我狼狽……之前……之前很慘……丢臉……她不喜歡……她讨厭我……然後……她走了……”
含混不清的話音越來越低,然後緊接着一段嘔吐不止的聲響。
“還好嗎?江栩然!”顧知北拼命去擰門把手,卻依舊弄不開那扇門。
“嗚嗚……”江栩然醉酒的聲音越來越軟糯,像小孩子一般,“頭痛痛……想回家……姐姐……媽媽……爸爸……回家……顧知北……顧知北……”話音未落,又是一陣嘔吐聲。
“你乖、你乖啊。”顧知北像是在哄小孩子,“把門打開,顧知北來帶你回家,好嗎?”
“不要……不要……”江栩然的态度很抗拒,“顧知北……讨厭我……不喜歡……狼狽……你騙人……她走了……媽媽說……她不……不回來了……不回來了……”這次猛烈的咳嗽聲替代了嘔吐聲,伴着愈發急促的呼吸聲。
“江栩然!?”顧知北害怕她因為過量飲酒誘發了自己的哮喘病,開始嘗試蠻力開鎖。
“好難受……媽媽……”江栩然軟糯的聲線越來越輕。
用盡蠻力也打不開門的顧知北急中生智,打算換種方式試一試,盡管有些難為情。她努力回想了一下沈婉的聲線,卻發現死活想不起來沈婉不久之前才罵過她的話語,隻好捏着嗓子,十分做作地模仿着印象中江南水鄉裡美女們的軟糯聲線。
“囡囡呐,是媽媽哦,媽媽來接囡囡回家哦。”
結果江栩然毫不留情地一言戳破她僞劣造作的聲線:“不是媽媽……”
“那就是姐姐~姐姐帶你回家,寶貝開門好不好?”顧知北繼續捏着嗓子胡扯。
“不對……不對……”江栩然還是不肯開門。
“江栩然我求你開門好不好?”顧知北哭喪起臉,“我總不能說我是你爸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