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慢慢滲入顧知北的鼻腔神經。逐漸清醒的意識讓她想起了自己在滑雪場偶然發生的那場意外事件。但她的記憶停留在那段聲音逐漸離她遠去的争吵聲上,對于之後發生的事,她一無所知。隻是通過常識和消毒水的味道明白自己正躺在醫院裡。
模糊的視線裡有個身影在她病床前移動。
“江栩然……”顧知北下意識地輕聲喊出這個名字。
果然立刻得到了回應。但卻不是她所呼喚的那個人。
“北北!?”蕭如沐顫抖的聲音傳入顧知北的耳朵。
下一秒蕭如沐俯身湊到她面前,親昵地摸摸她的臉,“你終于醒了,我的寶貝……你差點吓死媽媽了……”
“我沒事。”盡管顧知北的視線依舊是模模糊糊的,頭腦也不怎麼清醒。
“什麼沒事,下次不要去玩那麼危險的項目了。”蕭如沐叮囑她,聲音聽起來很焦急,“要不是這次福大命大,你就跟把你絆倒的那個男生一樣下半輩子都……算了算了,不說這個,咱們現在主要是好好休息,什麼也不要亂想。”
“這次是個意外。”顧知北跟她解釋。
蕭如沐為了不讓她生氣,故意順着她說:“好好好,媽媽說錯了,這次是個意外。”
“幾點了?”顧知北問她。
“今天是元旦,已經是新的一年了。”蕭如沐替她掖好被子,“等會午飯的時候奶奶要來看你,再多睡會吧,精神好一點,也讓奶奶少擔心一點。”
如顧知北所料,她果然錯過了海邊的煙火大會。隻是,也不知道江栩然還有沒有跟她們一起去看。恐怕這個問題的答案也是否定的。
“嗯。”顧知北回答完,又沉沉睡去。
她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裡的她走在一段鐵軌上,四周都是白雪覆蓋的山區。長長的鐵軌上空無一人,也沒有火車轟隆的聲響。走了很久很久,在一處雪山坡下的軌道上,她看見江栩然背對着自己站在幾百米遠的前方。她大喊着江栩然的名字,然後向她奔跑過去。
“顧知北,小心!”江栩然突然回身朝她喊。聲音卻是喬淼的聲線。
轟隆聲像是雷鳴,巨大的積雪像白浪一般從高處傾瀉而下,勢不可擋。
被積雪掩埋的瞬間,她卻像是墜入了幽深的海底。無數熟悉的聲音在四周悲鳴。
“請你趕快搬走,請你離她遠一點。”
“那你母親呢?你可以保證她不會為難然然嗎?”
“總有一天你會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的,顧知北。”
“像你們這樣令人惡心的生物是不配活在這個世上的。”
……
但黑暗的盡頭卻有一束光,微弱如螢火。從裡面傳來江栩然溫柔又易碎的聲線:“抱抱我,顧知北。”
于是,她循着光處遊去,張開手臂擁抱它,如飛蛾撲火,義無反顧。
幾十分鐘後,蕭如沐用輕柔的聲音喚醒了顧知北。她原本以為是奶奶來看望自己,實際上卻是一群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醫護人員圍在她床尾。為首的那個戴着無框眼鏡的男醫生簡單地詢問了她幾個測試意識的問題,又不斷翻閱手裡的病曆卡,然後直接當着她的面簡單跟蕭如沐描述她的病情狀況。
“像之前跟您說的那樣,令媛非常幸運,除了輕微腦震蕩和一點點皮外傷,其他身體機能并沒有什麼大礙。主要還是左腳的那個舊傷有點複發,但不是很嚴重,不需要進行手術,靜養一段時間後正常走路應該沒有大問題。”
“好的,謝謝醫生。”蕭如沐向他禮貌道謝。
“不客氣,大概再觀察一段時間就可以出院回家靜養了。”男醫生說完,帶着其他醫護人員離開病房。
蕭如沐則送他們到門口,然後又折返回來給顧知北削蘋果。
“媽,我今天下午能出院嗎?醫生都說沒事了。”睡了一覺的顧知北感覺自己精神狀态已經好很多了,開始纏着蕭如沐想盡快離開這裡。
“你那麼着急做什麼?”蕭如沐擡頭看她,“再多觀察一會呗,當時知道你被救護車送醫院的時候,我跟你爸都吓死了。”
“之前說好今天下午我們科室幾個同事一起聚餐的,總不能讓我剛開始聚餐就推脫吧。這樣會容不進集體的。”顧知北開始打事業牌,盡管這個聚餐是她現編的。但她清楚作為事業狂的蕭如沐向來很看重這類社交聚會。
沒想到曾經的事業狂會用這樣的話回絕她:“你都摔成這樣了,還想着你那點工資少得可憐的工作呢?我告訴你顧知北,身體健康比你那破工作重要多了。”
事業牌沒打成功的顧知北開始撒嬌,這是她面對家裡人從小的王牌招數。雖然她因為之前的事情跟他們鬧過很長時間的脾氣,也很久都沒有再撒嬌過了,但是從小時候的經驗來看,蕭如沐是這個招數最适用的人之一。
“媽媽~”顧知北戳戳蕭如沐的小手臂,可憐巴巴地盯着她。“求求你了~”
已經很久沒有聽顧知北這麼撒嬌的蕭如沐心裡早就軟了大半,隻是嘴上還不能完全松口,不然這丫頭不會長記性。
“等會如果奶奶也同意的話,咱們下午就再問問醫生能不能今天出院。”蕭如沐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小丁放進盒子裡插上小叉子遞給顧知北。
“好耶,謝謝媽媽~”顧知北起身接下盒子,順勢親了一下蕭如沐的臉頰。
“你這孩子。”蕭如沐寵溺地摸摸她腦袋。
蕭如沐提出來的新要求,對于顧知北而言簡直小菜一碟。畢竟從小隻要是她說的,奶奶都會同意。因為不管怎麼樣,奶奶總是無條件地相信她。
午飯的時候,如她所料,奶奶果然很爽快地同意了她的出院請求,隻是要求等會要親自送她去聚餐的地方,而且在這一點上絕不松口讓步。這又給顧知北提出了一個新的難題,畢竟她的聚餐是随口編的瞎話。她隻能緊急在工作小群裡發問有沒有人想今天下午聚餐的。
隔了很久,她才收到趙雯雯的回複:“北姐這是玩得無聊啦?要不要來我家摘草莓,我家在郊區有個農家小院,可以吃些地道的農家菜,很多是城市那些流水線餐館裡吃不到的美味哦。”
“好呀好呀,你發個定位給我。小胖來不來?”顧知北在群裡發言。
那位被她艾特到的戴鵬飛同學發了張新鮮采摘的草莓照片,附帶一句話:“我已經在這裡了,不如問問周雨醫生和她那位經常來接她的妹妹。”
顧知北還沒敲話問周雨,沒想到對方就主動回了她一個“OK”的表情包。
然後跳出一個周雨發起的單獨聊天新消息:“人沒事啦?昨天我們怎麼喊你都沒有意識,今天人倒是好挺快的。這下子栩然也終于可以放心了。”
聽到周雨說到江栩然了,顧知北打算順着話頭多問一點:“江栩然她怎麼樣?後來你們有沒有去看海邊的煙花啊?”
周雨回複得很快:“出了那種事情誰還有心思啊,大家都在擔心你,尤其是栩然和林南。因為救護車上位置不夠,不讓上太多人,就讓她倆陪你去的。聽栩然說她們一直等到你家人來了才離開的。”
顧知北沉默了一會,才發送過去一個“謝謝”的表情包。
“晚上我會把栩然也帶過來,她說要親眼看看你才能放心。昨天因為你媽媽在,她也就沒有什麼合适的理由再繼續留在那邊等你從急救室裡出來。”周雨跟她說完這句話,發了個“拜拜”的表情包。
跟周雨結束聊天後,顧知北又跟林南報了平安。傲嬌的林南一副大姐姐的樣子先把她臭罵了一頓,然後才轉換語氣叮囑她以後要注意,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要不是昨天她一直跟那群沒有素質的男的對線,恐怕對方反倒要潑一盆髒水把責任全都推給她們兩個無辜的女孩子。對話的最後,顧知北問林南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但林南婉拒了她,說自己今晚要去男朋友家跟對方父母一起吃頓飯。
等這次臨時湊起來的聚餐準備完畢的時候,早上的那群醫護人員又過來檢查她的身體機能。顧知北趕緊給顧奶奶使眼色。這位尊貴的老人都開金口了,那位主治醫生自然也沒有再敢說什麼,甚至還順着顧奶奶的話說回家休養更好。就這樣,顧知北成功地在最短的時間裡逃離了她最讨厭的醫院病床。
顧奶奶也如約送顧知北去幾十公裡外京華市郊的一所農家樂。下車的時候,顧奶奶還特意搖下車窗仔細打量這地方。從大門看,這裡不像是普通的農家院,倒像是某個建在郊區的深宅大院。但那個大門上的牌匾又确實寫着“農家小院”四個字,而且大門旁邊還放了個招攬顧客的塑料廣告招牌。
顧知北正要給趙雯雯發消息說自己到門口了,卻沒想到對方直接從那扇大門裡跑出來很熱情地迎接自己。
“北姐,我們下午剛從果園摘了新鮮的草莓剛洗好,快進來吃。”趙雯雯一邊招呼顧知北進門,一邊回頭跟坐在車裡衣着考究的老奶奶打招呼,“奶奶好,您老人家要不要也下來進屋做做?吃了晚飯歇會再回去吧。”
顧奶奶露出慈祥的笑容婉拒她熱情的挽留:“不用啦,你們年輕人的聚會,我這個老婆子來會讓你們束手束腳的。等會結束的時候,我再讓人來接知北,這段時間就麻煩你照顧她了。”
“奶奶,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什麼照顧不照顧的。”顧知北嘟囔起來。
但趙雯雯還是很熱情地答應下來,“沒問題,奶奶您放心,我肯定都給北姐安排最好的。”
顧奶奶笑着點頭告别,随後那扇車窗緩緩升起。轎車也緩緩起步駛離。
等那輛轎車走遠,趙雯雯才湊到顧知北耳邊嘀咕:“可以啊北姐,你簡直是深藏不露啊。我以為你隻是家裡很有錢,你現在在我這裡的震驚程度已經遠遠超過了戴小胖同學。”
“小胖怎麼了?”顧知北好奇地多了一嘴。
趙雯雯攬着她,手指向不遠處停放的一輛黃色的蘭博基尼,“你敢相信我們戴小胖同學是穿着人字拖開這個來的。”
“拖鞋開跑車?他不要命了?”顧知北皺眉。
趙雯雯語重心長地扶額歎氣,“哎,人家南部沿海那群下海經商的有錢人家是這樣的啦。關于這一點,我也是從小胖口中得知的。怪不得他拿着同樣可憐的工資還敢天天請我們護士站的姐妹們喝二十幾塊一杯的奶茶,每逢周末都請我們下館子。”
“他是不是在追你們護士站的某位啊?”顧知北稍微八卦了一下。
趙雯雯卻說:“追不追護士站的姐妹我不知道,但我看他挺想追人家江小姐的,從人家下車到現在一直有事沒事圍着人家轉悠……”
趙雯雯沒說完的話終止于顧知北幽怨的眼神。
于是她趕緊換了個話題:“走吧走吧,咱們進去吃草莓吧,我再去給你端一份我自制的甜品,他們都說超級好吃呢。”說完,她趕緊推着顧知北走進深宅大門。
進門之後,顧知北覺得自己不像是進了農家樂的大門,倒像是進了古代的那些大宅門景點,甚至還有人造的園林景觀。除了宅院區域,從院子後門出去還有好大一片區域,果林、菜地、農場、池塘這些農家景色都能在後園裡看見。池塘的旁邊有三個年輕人正圍在一起吃燒烤,旁邊有位中年大叔和一位胖胖的小夥子正在烤串。
“北姐,雯雯,這裡這裡。”戴鵬飛朝她們揮手,“快來吃烤串,新鮮得很,蔬菜肉類什麼的都是叔叔剛切出來串的。”
“我剛跟然然姐一起洗好的草莓呢?”趙雯雯問他。
剛好吃完手裡那串年糕的江栩然幹脆提着那個裝着洗好的草莓的籃子朝顧知北走來。“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