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一點,蘇宜甯背着雙肩包下車,自出租車後座上将孩子抱起,急匆匆地往四院急診科走。
入秋後,四院急診科的兒童發熱門診永遠燈火通明,蘇宜甯拿了号,坐在角落一個位子上等待時,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多少号?”
緊跟着回答的是一道男聲:“255。”
離婚後,蘇宜甯和周沐陽見面的次數一隻手也數得過來,哪裡能想到,這樣一個晚上,這種地點,會将他遇見。
垂下眼簾,蘇宜甯去看手上的号。
周沐陽沒發現她,回答完現任妻子孫佳佳的問題後,他将肩上的斜挎大包卸下擱在腳邊,就勢靠坐在椅子上歎了口氣。
他旁邊,抱着孩子的孫佳佳反問:“前面有三十幾個人?”
見她一臉煩躁,另一旁的周母小心地看了眼熟睡的孫子,輕聲開口道:“看着有四個醫生坐診呢。很快就輪到了。你抱了這一會兒胳膊得酸了,将孩子給我吧。”
孫佳佳将兒子放進了婆婆龐秀雲懷裡。
平心而論,龐秀雲算得上一個好婆婆。性子溫和,勤快愛幹淨,一貫也沒什麼是非。可幾十年家庭主婦的身份,讓她在周家幾乎沒有話語權。周家是周父的一言堂,無論是周沐陽還是龐秀雲,習慣了服從。
蘇宜甯婚後和那個公公相處的時間并不多,可依舊記得他那一句“畫畫好能一輩子當飯吃嗎?”還有另外一句“哪個男人不偷腥?你讓我們專門跑這一趟,是打定了主意要離婚?那你想想清楚,離了婚這孩子我們周家可不會認……”
可能因為從小是獨生女,蘇宜甯無法理解,21世紀了,竟然還有人将男孩視為唯一的香火。
頭上貼着退熱貼,安安在她懷裡睡着沒醒,蘇宜甯閉了下眼,靠在椅背上沉默地等。
這種等待,過去三年裡時有發生。蘇宜甯形成了習慣,并不會真的睡着,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擡頭望了眼滾動的電子屏,抱着孩子起身,提前去第一診室門口。
看診、抽血、拿到結果再回診室複診完,時間到了兩點一刻。
安安也醒了,憋着張紅彤彤的小臉,皮試完,被她牽在手裡往輸液室走。三歲的小孩子懵懂,但有些時候非常聰明。到輸液室門口,安安整個表情便垮了下來,啞着聲音可憐兮兮道:“媽媽我不想打針……”
垂眸看了一眼女兒,蘇宜甯蹲下身,“安安這會兒難受嗎?”
和她面對面,孩子眼裡包着的淚水迅速泛濫:“嗯。”
“你現在發燒了,是支原體感染。醫生叔叔建議我們輸液,剛才你也聽見了是不是?輸液雖然有一點點疼,可是病會好的快一些。安安想不想快點好起來呀,病好了我們就不用來醫院了哦。”
“……”
小丫頭沉默了半晌,将臉埋在她頸窩蹭了蹭:“那你一會兒要和那些阿姨說好,讓她們輕點紮我。”
“好,拉鈎。”
哄好孩子,擡眸在室内環顧了一圈,蘇宜甯在心裡默默地歎口氣,不自覺地将手機拿了出來。
……兩點五十。
打給誰都不合适。
她将手機收起,彎腰又抱起安安,轉身出了輸液室。
裡面已經坐滿了人,好在外面大廳還有幾個空位。她松了一口氣,将安安放在面朝護士站玻璃門的一個位子上,柔聲商量:“坐在這裡等媽媽一會兒好嗎?媽媽去排一下隊。”
“放心去吧,孩子我幫你看着。”
旁邊一位五十出頭的大嬸,在孩子開口之前說。
“謝謝您。”
蘇宜甯笑笑,又擡手在女兒頭上輕揉了把,轉身去護士台前面排隊。
排隊交了單子,護士配好藥,之後按順序叫号,才能輸上液。蘇宜甯随着隊伍一邊往前挪,一邊透過玻璃門去留意外面的安安。
隔得不太遠,也能看見媽媽,安安一開始挺乖,可後來不知怎地,自己從靠椅上溜了下來,邁着短腿往隊伍這邊來。
隔壁的大嬸在給自家孩子換藥,蘇宜甯張不開口喊叫,又擔心孩子摔到碰到,隻能從隊伍裡走出,快步過去接女兒。
變故就在這一瞬發生了。
側邊蹬蹬蹬跑過來一個男孩,“砰”一下,結結實實撞在安安身上,将她撞摔了出去。
兩個孩子同時大哭出聲。
“安安。”
蘇宜甯連忙奔過去,将女兒扶起來圈在臂彎裡,“不哭不哭。有沒有哪裡摔疼了,告訴媽媽。”
“是她擋道!”
沒等安安回話,蘇宜甯身後,驟然響起一道男聲。
她扭頭,發現是剛才那男孩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自己媽媽跟前,一手拉着大人的手,一手指着安安,怒氣沖沖說:“她擋了我的路,才讓我給摔了。還惡人先告狀,哭哭哭,你哭什麼哭!”
饒是蘇宜甯一貫脾氣好,這一刻也有些控制不住,語氣冷冷道:“小朋友,這是公共場合,你跑過來撞上人,是不是應該道歉?”
“我才不要給賠錢貨道歉!”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
沒等蘇宜甯再開口,側旁突然插進來一道男聲。
周沐陽快步走過來,看了眼蘇宜甯,又看了眼縮在她腿邊,被她牽着的不住掉淚的小丫頭,爾後沒好氣地扭頭,看向牽着小男孩的女人:“孩子這樣大人也不管管嗎?有沒有教養?”
“對不起對不……”
“你說誰沒教養?一個大男人和孩子計較你有教養?”
沒等男孩媽媽将話說完,她身後又撲上來一對上了年齡的老夫妻,當頭的老太太指着周沐陽開罵。
“就說你們了怎麼了?!”
“周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