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風、梅塘、太平、萬安等處大戶便聚集了衆多護院、打手、族丁等駐守此地,擺出了勢要将大同社堵死在中鄉一裡、二裡的大陣仗。
王春被甯朝柱的反應吓了一跳,連忙将甯朝柱按回椅子,“大柱子,是文家町亂了,大半的人馬被帶回了萬安裡。”
“春哥,這是好事,你方才那一驚一乍的模樣,我……”甯朝柱剛松一口氣,卻又眉關緊鎖,“不對,何天安可不是蠢貨,何況背後還有彭家指點、撐腰……”
他盯着王春,“春哥,你還有甚麼話沒說?”
王春幹笑兩聲,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卻是敬大田陰沉着臉快步走進來。
“這兩個娃娃,說他們曉得鄉勇為何被調回萬安裡。但我問,他們不肯說,嚷嚷着一定要見你。”
敬大田身後,是一高一矮、蓬頭垢面、随意披着一件破爛衣服的少年。
甯朝柱看了好幾眼,才訝然道,“羅英?羅從義?你們不是去了府城麼?”
兩人沒說話,隻是看着王春和敬大田。
敬大田冷哼一聲,抓着王春走了回去。
矮個少年這才松了口氣,髒兮兮的臉上流露出些許笑意,上前抓住桌上的米糕便往嘴裡塞,吃着還不忘拿兩個給羅從義,“羅從義,快吃!”
羅從義一副鄙夷神情,可喉頭卻上下動,最後忍不住接過米糕吞吃下去。
甯朝柱愕然,“你們慢慢吃,莫噎着。”
說罷他起身從櫃子裡取出兩碟點心,這是他為了接待農戶備下的,卻沒想到會進這兩個公子哥的肚子。
将點心一掃而空,羅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激憤不已,“我出生起便沒受過這等苦,差點跳了桐江一了百了!也不知那些流民怎熬下去的!”
羅從義擦擦嘴,譏諷道,“還不是你自找的!”
甯朝柱蹙眉,羅從義餘光看見,便轉頭直視他,向他拱了拱手,“甯兄,莫急,且聽我慢慢道來。”
原來,羅家與周家、甯家、敬家等大戶逃出中鄉後,先在萬安落腳。
何天安與趙邦瑛邀請他們留在萬安共禦大同社,但他們卻不敢留,湊出千餘兩銀子給何天安等人後便趕往邵陽城。
經過黑田鋪時,羅英“突發疾病”,羅家長輩本想在黑田鋪停留幾日,卻被羅英花言巧語勸走,隻留下幾個奴仆和護院照顧他。
羅從義知道羅英在裝病,便也留了下來,沒曾想躺了兩天的羅英在前天晚上翻牆逃跑,企圖自己跑回中鄉。
兩天時間,羅從義放松了警惕,本未曾發現羅英逃跑,卻不想羅英逃跑不久便有賊人夜襲黑田鋪。
“當時黑田鋪大亂,隻知是湘鄉那邊來的賊寇,渠魁喚‘飛天王’。”羅從義道,“那時我才發現英哥不在,所幸英哥留了信,不然耽誤了時間,我不一定逃得出黑田鋪。”
羅英露出些許羞愧,羅從義瞥他一眼,繼續說道,“我知英哥想回中鄉。與仆役逃出黑田鋪後,便與仆役分開,果真在佘家橋等到英哥。”
“也是從義運氣好!”羅英臉上的愧疚沒待多久便沒了,他眉飛鳳舞地說道,“若非我去看古杉木鋪的大杉,早入了萬安。
“我進萬安隻是回中鄉過路,但從義進萬安定然會去何家。若從義去何家,倒黴便會被土匪殺了,若走運被救下,何天安也定然不會放他來中鄉。”
“羅英,你也好意思說!偷偷跑出來,還去看甚大杉!連偷跑都不會!”羅從義恨鐵不成鋼地瞪着羅英,羅英這次卻隻是哼了聲,沒有頂嘴。
羅從義歎口氣,“甯兄,讓你見笑了。”
甯朝柱确實笑了,卻不是覺得羅英可笑,而是不知為何,有點羨慕羅英的率真和灑脫。
“我便繼續往下說了。”羅從義道,“進萬安後,我擔心飛天王之事,想去找何天安庇佑,順便告知他北邊的變故,卻不想英哥一心想來中鄉。
“我們争執不下,不成想那飛天王當真南下了,新甯四裡、萬安、梅塘等地亂作一團。
“當時我們急着逃命,後面才知,飛天王劫掠黑田鋪後便兵分三路,一支東去楮塘,一支西入富陽一裡,他本人則率大部進入萬安裡。”
後面的事羅從義不說甯朝柱也猜到了。
何家趙家等鄉紳大戶帶着大量鄉勇駐守文家町,萬安裡哪裡防得住那飛天王。
“萬安亂作一團,英哥仍堅持來中鄉。我想到何天安自身難保,中鄉有大同社在斷無危險,便與英哥一路逃來了中鄉。”
羅從義眉眼間帶着深深的惆怅和悲傷。
甯朝柱知道他在想什麼,卻并無立場去安慰他,便看向坐在椅子上怡然自得的羅英。
“羅兄,你家長輩應與你說了,大同社是賊社,劉社長是妖女,你為何執意要來中鄉?”
“我家長輩的話,我何時聽過?”
羅英脫口而出,羅從義嘴角抽了抽,甯朝柱卻沒忍住笑出了聲。
羅英卻不介意,“我回來,自然是要保住我羅家的田土。貴社不是說了,隻要不曾犯下大罪,一年内回來便會按照田契返還田土。
“我家長輩,頂多是周家的從犯,未曾真害過人。大同社要罰,也就沒收部分田産。
“我與羅從義兩個小孩,更不曾犯過甚麼大罪。族田便罷了,我與羅從義家罰沒後剩下的田産,貴社何時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