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婚姻大事,并不僅僅是她的私事。”背街的小巷裡,楊文煊态度誠懇地對何起蛟說道,“她出了事,大同社便會出事,大同社若是出事……”
他點到為止,他知道何起蛟聽得明白。
何起蛟沒作聲,他便繼續說道,“我與她打小相識,她為了目的,有時……甚至可以說不擇手段。
“現下她不該成親,她還有許多事想去做,成親定然會耽誤那些事。她雖沒與我說過,但我知道,她怕你像王嗣乾那樣,頂不住母親的催促與别人成親。
“其實你并非好的丈夫人選。我不是說你不好,而是,你是獨子,你是……但她還是想争取,她是真動了心。
“何班頭,我說這麼多,不是貶低你,也不是強調劉今钰她有多喜歡你,為你放棄了多少東西。
“我隻是想說,劉今钰她歡喜你,你莫要因懷疑這一點離開她。但你們在一起,你定然要舍棄很多東西,比如,孩子姓氏、你的名聲……這些,才是你真正該考慮的。”
何起蛟仍舊沉默,楊文煊不由地歎了口氣。
劉今钰與何起蛟起沖突,他早有所預料。
那次他們獨處,恐怕就有了端倪。他本以為他倆獨處了一夜,不想何起蛟在他們離開後不久便獨自回了城,劉今钰卻對此事閉口不言。
何起蛟不說話,楊文煊也不想勉強他,“也罷,我本不該摻和進來……”
“楊副社長,你叫我來,便是說這些廢話的?”何起蛟聲音冷淡,“你倒是說說,讓我為何事去勸……你們劉社長。”
……
何起蛟悶悶不樂地回了家,他娘聽見聲音便從火房裡出來,笑着大聲說道,“你嬸嬸給你尋了家好親事!那家妹子端莊賢惠,還裹了腳……”
何起蛟隻顧着往前走,他娘神情頓時變了,抓着他手呵斥道,“你心裡還想着那女人是不是?她到底有甚麼好?
“她憑甚麼讓你入贅?她劉家不是有個男丁麼?況且,讓你入贅也就罷了,你低聲下氣,隻要一個兒子姓何,給何家留個後,她這都不願意!
“兒啊!你醒醒啊!這等女子,霸道、蠻橫!娘便是答應了你,你入了她家,她便會好好待你麼?兒啊,你圖甚麼啊!你也不缺她那口吃的!”
他娘哭了起來,“兒啊,你爹那個沒用的早死,娘一把尿一把屎把你拉扯長大。你便可憐可憐娘罷!你再不娶妻,娘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他娘作勢便要去撞牆,他心裡哀歎一聲,将他娘拉住,“娘,我聽你的。”
“我不如去撞死……你說……”他娘本在掙紮,忽地怔住。
他知道他娘在驚詫什麼。
得知他真在考慮是否要入贅時,他娘便尋死覓活,鬧得比現在還厲害,但他始終沒松口。
他娘已經反應過來,擦幹眼淚,看着他歡喜不已,笑道,“好,好。兒啊,明日……”
他打斷他娘,“娘,放在三日後罷。”
他娘絲毫沒有猶豫,“好!兒啊,那家……”
他娘突然頓住話頭,握住他手道,“兒啊,年輕時有心上人沒甚麼。那份歡喜,娘也明白。但光有那份歡喜,如何過得了一輩子。”
他輕輕點點頭——
就像王嗣乾一樣麼?
他娘放開他手,語氣輕松地說道,“兒啊,娘去做飯,你有位朋友在你正堂等你。”
他吃了一驚,但他娘已進了火房,他便快步進了正堂。
堂中立着一人,眉眼與記憶中無甚區别,可他總覺得有些陌生。
那人拱了拱手,笑道,“何爺。”
他搖了搖頭,“銀玖,我說了,散夥以後,不必再喊‘何爺’了。”
“何爺,是你救了我,大恩不敢忘。”銀玖道。
他道,“這麼多年,你們拿着那點銀子,躲在暗處擔着風險替我做事,早已兩清。”
“那也是我們想做的。那些大戶,為富不仁,害了多少像我們這樣的貧戶。”銀玖說得懇切,“何況,我們是真心敬重你。
“這些年,何爺忍辱負重,為了盡可能救人,隻能與他們同流合污以求自保。我們,都曉得你的難處。”
他苦笑一聲,“那些事,與大同社比起來,都算不得甚麼。”
“何爺,我此次來,便是請你去大同社的!”銀玖有些激動地說道,“何爺你讓大家散夥,說如今有了大同社,不必再像以往那般偷偷摸摸,那樣也救不了幾人。
“我們本不以為然,不想去了大同社,才知何爺你說的不錯。大同社為我們貧戶作主,如今哪有大戶敢欺負我們!
“何爺,你與大同社一樣的志向,何不與我們一起?那甚麼班頭,做起來有甚麼意思!”
何起蛟愣住,許久才歎了口氣,“我再想想。”
銀玖有些失望,但他也清楚何起蛟的性子,沒有過多勸說,“何爺,此次拜訪,我是來向你告别的。”
何起蛟一驚,“你方才說大同社好,為何……”
銀玖笑道,“何爺莫要誤會,我要離開邵陽,卻不是離開大同社。”
何起蛟脫口問道,“你要去哪?”說罷他便知道不妥,忙解釋道,“我随口一問,若是不方便,不必告訴我。”
銀玖道,“何爺,此事并非機密,告訴你也無妨。大同社在桂林開了商鋪,我近日便會過去。再之後,我會去廣州,不知何時才能回鄉。”
“桂林?”何起蛟更加驚訝,“你也要去桂林?”
……
三溪一裡,王家橋。
劉今钰騎馬停在界江彙入邵水的地方,極目遠眺,秋風吹過光秃秃的田土,沒入蕭瑟的青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