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位巡檢司屬寶慶府武岡州新甯縣,其在縣城東北八十裡,東界武岡州,東南界東安縣。
靖位司位于群山之中,又地處兩府三州縣交界,本是防盜緝賊的緊要之地。
然而随着明廷吏治的腐壞與财政的崩潰,巡檢司弓兵愈來愈少,巡檢與弓兵對賊匪視而不見,反倒一心與本地鄉紳大戶同流合污,刻剝百姓。
劉今钰會從邵陽縣到此,與農聯有關。
大同社在邵陽縣大獲全勝,極大地鼓舞了周邊州縣的佃戶。
不同于起初田主對佃戶聯合的合力絞殺,如今武岡、新甯、新化等地的大戶往往采取懷柔手段,主動減租減息,隻求佃戶不要加入農聯。
但凡事都有例外。
所謂窮山惡水出刁民。
靖位司所在扶陽四都零陽裡,所轄大部在夫夷水以東、河伯大嶺以西,正是千山萬嶺之地,其地大戶蠻橫殘酷,對佃戶的鎮壓更甚于邵陽縣東鄉大戶。
而靖位巡檢司,便自發成了大戶們欺壓佃戶的幫手。
是以,劉今钰清理完河伯大嶺北段龍宮岩一帶的賊匪,便借龍宮岩土匪之名,連破零陽裡鉎田、西喉兩屯數家大戶。
緊接着率衆于十二月十五日淩晨占據靖位司署,活抓了靖位司所有官員和弓兵。
靖位司靠近官道,附近農戶、商戶不少。司署被破,他們本該四處逃竄。
但有幾個本地人天亮後便到處喊着“龍宮岩”三字,除少數不知實情的逃走外,大多數人倒是留下了。
隻是衆人心中仍舊惴惴不安。
劉今钰派人安撫人心、組建農聯後,便躲在司署裡烤火。
一人來見她,還沒進門便調侃道,“你何仙姑的名聲到底沒傳開。忙活數日,他們仍不大信……”
來人跨步進來便啞了聲,看着将面具放在一邊,披頭散發吃着燒餅的劉今钰,他又覺得無語又覺得好笑。
“若是不知情的人見了你,哪個會以為這是威名赫赫的大同社女社長,分明是個幾日沒吃飽的叫花子!”
劉今钰偏頭看他,呵呵兩聲,“你哪來的底氣笑我,也不瞧瞧自己!卿本佳人,奈何做賊啊?”
何起蛟笑她,“我現下懷疑你與楊文煊合夥做局騙我!你那日赢了我,再沒提及要去桂林的事,不知用了甚麼法子,讓朱大令派我去零陵出公差!
“結果哩,才到花橋,便被你劫來河伯大山裡剿匪。現下又跟着你打大戶抓巡檢,被你用那日的賭注逼着不準回去。
“我這個佳人,為何做了賊,該問問你才對!”
“問我?問我便是我魅力大,叫某人欲罷不能。”劉今钰嘿嘿一笑,随即扔給他一張餅,“我剛放火邊又烤了一遍的,焦香可口。”
何起蛟嘗了一口,餅皮酥脆,肉餡鹹香,當真不錯。
他挨着劉今钰坐下,邊吃邊道,“靖位司巡檢作惡多端,你抓了他也算為民除害。但他好歹是從九品的官,你打算如何善後?”
“善後?善甚麼後?”劉今钰笑道,“我們現下是土匪,土匪抓了官,不是很正常麼?縣衙派人來剿匪便是,誰不讓他們剿了麼?”
何起蛟怔住,片刻後失聲笑道,“你說的,倒也沒錯。”
“這隻是開始!”劉今钰促狹笑道,“零陽裡八個屯,那些不幹人事的大戶,我全抓進山裡。且讓他們做做勞役,減減肥,再讓縣衙拿錢來贖。”
說着,她滿眼放光地看着何起蛟,“你說,一個巡檢該賣多少錢?太少了對不起我冒着風雪幹活,太多了怕縣衙付不起甯願讓我撕票。”
“撕票?”何起蛟聯系上文,艱難理解了這個新詞的意思,又搖頭道,“楊文煊又騙我,他說你是千金小姐,視金錢如糞土。現下看來,也是個貪錢的。”
劉今钰哼了一聲,“姓楊的口無遮攔,老……我下次見他,定要好好教訓他!”
她又拿起一張燒餅吃起來,“我嘛,可不是貪錢,隻是單純地享受賺錢的過程。”
何起蛟默默給她進行了補充:“除了賺錢,還有搶錢和騙錢。”
“隻不過,”她嘴角上揚,“比起賺錢,我花錢的興趣又要更濃一些。金銀堆積如山,不過一堆石頭。将它們全花出去,那才能真正感受到,我有萬貫家财!”
何起蛟花了很久去理解劉今钰的腦回路,最後選擇放棄,卻想起了另一件事,“說到花錢,你上次所說的甚麼‘銀子流動’,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今年秋收後,邵陽各處的集市都比往年熱鬧了不少。尤其是臘月以來,酒、糖、米面、果品、彩紙等年貨更是賣斷了貨。
“我認識的幾家掌櫃,又高興又發愁,每天催促上家發貨,生怕錯過這麼好的生意來年沒有了。
“這些掌櫃賺到了錢,便也舍得花錢。近來綢緞、名貴瓷器,還有你家的香皂、香膏等賣得也極好。”
他不由地感慨一聲,“野丫頭,你這腦袋裡怎會有這般多奇奇怪怪卻又有理的東西。莫非,你真是何仙姑下凡?”
劉今钰大笑,“我若是何仙姑,看得上你這個狗吏?”
此話一出,何起蛟的神色僵住,劉今钰的笑容也頓時消散。
兩人盯着炭火,皆一言不發。
劉今钰将燒餅吃完,便又大咧咧笑道,“耽誤這麼久了,也該去下一家了。山裡留守的也得再喊一半下來幹活,我們得趕在除夕前完工!”
此後十數日,一支名為“龍宮岩匪”的土匪聲名鵲起于新甯縣東北。
龍宮岩匪肆掠零陽裡八屯。
臨近的扶陽三都赤塘裡、扶陽四都沙田裡及武岡州長溪鄉谿南裡、谿北裡和紫陽鄉紫陽裡,亦遭蹂躏。
該匪擄走巡檢、副巡檢各一員,弓兵十六人,鄉民上百,錢糧不計其數。
新甯知縣李子章得報,大為張皇,急調民壯六十人、勇士四十人,由典史韓大绶統領開赴零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