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異與王家叔侄到譜口沖時,被人告知走錯了地。
他們以為羅塘就是譜口沖,卻不想羅塘在譜口沖北邊七裡。但從譜口沖沿着檀江向北,卻很是好走。
盡管是上上下下的山道,但不知大同社用了什麼手段,道路像是一塊鋪在地上的平整石頭,馬車走起來沒有官道那麼颠簸。
他們在檀江兩岸見到了衆多廠坊,尤其到了羅塘,看見一座灰白色大城,不由地連聲驚歎。
那大城一邊沿着檀江伸展身軀,一邊攀升至山上,周長超過五裡。
它不似尋常城牆般方正,突出衆多棱角,三人看了許久也不知為何要建得這般奇怪。
它的城牆僅一丈多高,距離城牆稍有些距離,便能看到城南方正的紅色屋頂,以及城北吐出一團團黑煙的大型圓柱建築。
但城牆下卻有一道頗寬頗深的溝濠,使得城牆相對高度超過三丈。
三人在城下駐足良久,眼底藏着深深的警惕。
馬車駛進城中,城南靠近河岸的這片平地已建成幾十棟二至四層樓高的紅磚樓房。
街道寬敞整潔,樓房高大整齊,帶給他們極具沖擊力的陌生感。
這便是大同社耗時近兩年的新城。
盡管它僅建成小半,仍讓馮異和王家叔侄的心情久久不能平複。
他們在周報上早知道了這座與衆不同的城市。但親眼見到,才知道什麼是“人無法想象自己從未見過的東西”。
城中車水馬龍,卻井然有序。人走在樓房外廊和磚石鋪成的行道上,牛車馬車則行駛在灰白色的硬路上。
黑色制服的漢子沿街來回巡邏,三人在五峰鋪、花橋見過幾次,已不覺得奇怪。但此城中巡邏的竟有女子,讓王石直呼傷風敗俗。
馮異卻笑道,“世兄,大同社社長都是女子,街上女子巡邏又有何稀奇?”
王石闆着臉,不悅道,“女子本該恪守婦德,似這般抛頭露面成何體統?且不說男女授受不親,女子都出來了,誰操持家務?”
馮異道,“按大同社說法,自然是夫妻雙方一起操持。”
“當真大壞綱常!”王石越說越憤慨,“夫妻本該各司其職,似大同社這般胡鬧,這天下定然大亂!”
馮異仍在笑,隻不過多出幾分看笑話的意思,“世兄,你說得未免太過,難道天下女子都是大家閨秀,隻需相夫教子?鄉裡市井之中,哪裡沒有勞作的女子?
“何況大同社是有分寸的,像五峰鋪那等市鎮,抑或鄉裡,魚龍混雜、管控不嚴,大同社也不敢讓女子随意走動。也隻這新城,才處處見得到外出做事的女子。
“我倒覺得大同社有句話說得有趣。不準女子外出,本意是避免女子為人強迫欺辱;重視女子貞潔,乃因女子一旦懷孕,便有性命之虞。
“隻要消滅歹人,不再會有男子受害,也不會有女子受害,女子便能出門。隻要精進醫術,讓女子能沒有危險地避孕、堕胎或是生育,那時貞潔便……”
“荒唐!”王石怒不可遏,“此等歪理邪說,置禮教于何地!這大同社,果真是妖……”
“仲父,慎言!”
王三志出聲阻止,王石方才想起自己正處在“妖社老巢”,原本鐵青的臉被憋得通紅。
“世兄,這有何好氣的?”馮異勸道,“大同社不知做出多少驚世駭俗之事,此等言論又算得了甚麼?我記得以前有個甚麼溫陵居士,不也說男女平等麼?”
王石面色深沉,沒有回話。
王三志隻得回道,“大同社所倡導的許多事,細細想來,确與溫陵先生的學說相近。但……”
但溫陵居士萬曆三十年便已在獄中去世,大同社兩位社長不過二十餘歲,其他人又是本地人。即便有關系,恐怕也隻是看過溫陵居士著作的關系。
王三志神色恍然,馮異似乎對這些事都不太在意,看着車窗外突然說道,“世兄,世侄,外邊有家旅館,看着不錯。”
馮異看中的旅館确實不錯,光看它的價格便知道了——最便宜的客房也得五錢銀子一夜。
王家叔侄覺得沒必要這麼奢侈,馮異卻豪擲十五兩,訂下中檔的“單人房”和“雙人房”各一間,以及給雙方馬夫居住的下房,暫住五天。
馮異當即付了款項,王家叔侄連反對的機會都沒有,隻得跟着馮異住下。
旅館專門派了兩人引導他們上樓。
那兩人本想進房間内告知馮異三人注意事項,他們卻覺得沒必要。
旅館的兩個小厮并未勉強,隻說走廊盡頭的房間一直會有人在,若有任何問題都可以過去找人。
馮異和王家叔侄表面禮貌,心裡卻不以為然。
但進了房間不到半刻鐘,三人不約而同地走出房間。
王石尴尬一笑,馮異卻笑道,“大同社……當真到處都是驚喜。”
王三志自告奮勇,去走廊盡頭的房間找來小厮指點,他們才知道房中那個特殊的小房間竟是浴室和廁所的結合,驚得三人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