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學舉着火把急匆匆走了進來,将王應龍驚愕、憤怒的臉照得萬分猙獰。
“賊社有備,即刻退走!”
王應龍陰着臉,大步走出棚屋,天地暗沉,火把在棚屋間如無頭蒼蠅般亂竄,他一時有些心堵。
吳學吹響口哨,衆人聚集過來,他正要說話,桐子鋪處一片嘈雜,大量火把向棚屋區湧動過來。
“賊社如何得知……”
吳學驚愕不已,王應龍卻抽刀說道,“現下還想甚麼如何!”
他面容狠戾,“弟兄們!殺!殺光賊人!殺出一條生路!”
兩夥人在村落與棚屋的交界處混戰,殺聲驚破黑夜,熱血消融寒意。
王應龍剛從兩人夾擊中脫身,身後便有一股冷風襲來,他急忙轉身格擋,雙手手腕一震,劇烈的疼痛讓他差點松手。
對面壯漢戲谑一笑,舉刀再劈,他雙手發軟,竟有些提不起刀。
左手被人一拖,兩人持刀上前,擋住了那壯漢。
王應龍站定身子,面孔仍餘一絲驚懼,耳畔卻響起吳學嘶啞的聲音:
“走!世兄!我等在此斷後,你快走!”
王應龍喉頭一動,吳學卻使勁将他推出戰場,自己上前擋住沖殺過來的兩個社賊:
“快!快!快!”
王應龍向吳學抱拳,不敢再耽擱,轉身向北,欲逃入山,卻不想北邊黑暗中有甚麼東西動了動,他目光一顫,沒有猶豫地往東邊逃去。
“小賊休逃!”
那十幾個黑影猛地向他撲來,他狠下心,躍入河中,寒冷仿佛要将他的魂魄都凍僵了。
“不!還不能死!”
他奮力泳動,河中像是有無數冰針刺着他的血肉和意識,反倒讓他慢慢清醒過來。
幾支箭射入水中,水花四濺。
他猛吸一口,紮進水深處。
黑暗、寒冷化作大手,要将他拖向深淵,求生的意志如同風中殘燭,仿佛下一刻便會熄滅。
也不知多久,一點微光落了下來,他隻覺得渾身一松,意識徹底沉淪。
待他醒來,雙眼迷茫,略有些嗆鼻的香火氣味将他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王施主福大命大。”如山忽地走進房來,坐于圓凳上,狀若彌勒,“吳施主及其一衆弟兄皆被抓捕至婁底堡,王施主卻能順流至我天王寺,為貧僧所救。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王施主保住這條命,是佛祖望施主救下更多人命,王施主當振奮。”
王應龍本隻當如山在說客套話,可到了後面,卻聽出了些許話外音,不免皺起眉頭,有氣無力地說道,“如山法師,你甚麼意思?”
如山起身走至床邊,将一份墨味甚重的大紙遞給王應龍,王應龍第一眼便看到了醒目的十幾個大字——“四明山鄉勇挫敗明守道史啟元攻堡企圖”。
他抓住報紙兩端的手用上了力,報紙頓時褶皺。
他目光快速地往下看,如山笑眯眯地說道,“王施主,這史啟元親率道标三百餘人,民壯鄉勇千餘人,竟不能克其時隻兩百餘人防守的大同社棱堡。
“如今吳施主被抓,便是貧僧請來千餘弟兄,算上王施主與湘鄉士紳手下人馬,不過兩千餘人,如何打下五百餘人鎮守的永豐堡?”
王應龍放下報紙,雙眼放空,如山的聲音輕飄飄地鑽進他耳中。
“王施主,山裡是守信的,不會趁火打劫,但也不會白白讓弟兄們送死。王施主若想山裡下來千五百弟兄,你與士紳至少也要出兩千人!”
如山的笑聲忽地低下來,似乎帶上了點嘲諷,“若做不到,便算了罷。王施主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不要浪費了。”
王應龍并未回話,如山也不催他,隻讓他安心養傷。但二十三日他得知歐陽淑失蹤、洪業嘉等人被抓,便再待不住,以假身份混上一艘客船去了永豐。
藍田水畔②,如山目送客船消失于山水之間,正想回去,卻見一艘船慢慢停靠在了岸邊。
他微微一笑,走了上去。
仍是那男裝女子坐在船艙中。
她不說話,他也沉默。她眺望北方群山,他也跟着看去。
在他們目光不及的遙遠北方,黃河已經結冰,有人将門闆鋪在冰上,又在上加了一層土。
不多時,數以萬計的人馬馳過黃河,奔入他們自起義以來尚未涉足過的黃河之南。
“黃娃子!”“闖王”高迎祥暢快大笑,“當真天助額也!狗官兵信了額們詐降之計,賊他娘的黃河也結冰了,額們入河南、下湖廣,看狗官兵還能不能圍住額們!”
“闖将”李自成馳馬過來,飽經風霜的臉上滿是喜意,但也有一絲惆怅,“可惜盟主五月病逝,草草埋在濟源,不能與額們飛渡這黃河天險。”
“要不是起義,額們早死了!他紫金梁不是死早了,是多活了五年!”
高迎祥看着黃河上萬馬奔騰的景象,神采飛揚,卻又想到什麼,看向自家外甥。
“黃娃子,你既然收了紫金梁的老營,便記得給他報仇,多殺幾個狗官兵!也不知道額們能不能殺去京師,坐坐那龍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