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她又道,“不,廣州也不好。雖能太平幾年,但這等大城市,我們與明廷定然會争上一争。
“你跟他說,去越南,去暹羅,哪怕日本都行。等國内真太平了,再回來。”
楊文煊默然,好一會才道,“去那麼遠,你們這輩子都見不了面了。”
“見面?”她搖了搖頭,轉身走了,“天地之大,夠我與他馳騁一生,不必相見了。”
楊文煊目送好友離去,心中揣測起來,“那事之後,老劉要麼不提何起蛟,要麼是關心他,但再不願意彌合關系。她是,失望了嗎?”
……
崇祯七年正月十五,大同社泥鳅罐工區。
何起蛟放下手中十二月出的《九洲圖志》。
這期《九洲圖志》講述了南洋的西夷勢力及其在南洋攻城略地的過程,并附錄了福建龍虎遊擊将軍鄭芝龍由海賊到官兵的發家史。
看得何起蛟仍不免感慨,野丫頭與楊文煊是如何得知這些多辛秘和稀奇古怪之事的?
房外響起腳步聲,他原以為是他娘,但聲音不像,看向門口,竟是鄧大刀妻子趙同桂帶着饒百善來見他。
饒百善抱着一個箱子,看着不輕。
他站起身,“百善,你怎來了?”
趙同桂冷着臉走了,饒百善方才走進來,“大哥,縣衙如今太沒意思,我來找你。”
“無聊?找我?我被關在此處,更無聊。”何起蛟正笑着,卻忽地意識到什麼,“大同社怎會允許你來這裡?”
饒百善将箱子放在桌案上,笑道,“我為何不能來此?如今大同社叛了,已經在鐵廠明晃晃地造铳炮了,此處已改為甚麼工校,怎麼不能來?”
何起蛟哼了一聲,“你老實交代,否則……”
“好好,我老實交代,我怕了你了。”
饒百善将箱子打開,裡面竟塞滿銀子,何起蛟一時愣在原地。
“這是楊社長讓我給你的,說是劉社長欠你的五百兩。”饒百善一臉羨慕,“五百兩銀子,我們當衙役,這輩子能賺五百兩麼?”
何起蛟卻已呆愣在原地。
他的思緒飄回到了兩年前。
他将她從餘缙手裡救下,她說:“我知道我在你心裡排第三。”
她說錯了。
從那時起,她便已在他心裡排第二,僅次于他娘。
可他卻又不知道此時,她在他心中該排第幾了。
他打斷自說自話的饒百善,急切地問道,“野……劉社長在哪?我要見她!”
饒百善怔住,何起蛟搖他,聲音愈發急迫,“劉今钰在哪?”
“劉社長她……”饒百善掙脫開何起蛟的雙手,“劉社長她在永豐。你見不着她。楊社長說,讓你跟商隊去廣州,我也想去廣州……”
何起蛟卻想沒聽見似的,大步往外走,“我去找楊社長,我要去見她!”
饒百善一愣,連忙上前抓住他手,何起蛟奮力掙開,饒百善吃痛一聲。
眼見何起蛟走出房門,饒百善着急之下喊道,“劉社長正月初八便與楊社長成親了,你去見劉社長做甚!”
何起蛟沖去房門,饒百善正想追上去,卻見何起蛟又沖入房中,雙眼瞪得老大,“你說甚麼?你說,劉今钰和楊文煊,成親了?”
“是啊,成親了!”饒百善道,“所以他們要将你送走了。大哥,他們給了你五百兩,很大方了,夠你娶幾門美嬌娘了。你……大哥,你怎麼了?”
何起蛟面色慘白,瞪大的眼睛忽地失去光彩,整個人渾渾噩噩地走去床邊,無神地發着呆,任饒百善怎麼叫喊都沒反應。
饒百善搖了搖頭,退了出去,他知道誰也沒法治好心病,隻有何起蛟自己可以。
但出乎饒百善的意料,何起蛟吃飯時便沒事了,甚至比得知劉今钰已成親前更為正常,竟會跟人開玩笑了。
饒百善和何起蛟他娘都覺得奇怪,但也沒法,隻能想着去了廣州,何起蛟會真正恢複正常。
正月二十二日,商隊南下。
饒百善本擔心何起蛟不肯走,不想何起蛟一早便起了床,與他們說說笑笑,等到商隊出發,一句廢話沒話地跟着一起走了。
二十四日,他們到了冷水灘,換走水路,經過萍洲時給了官兵銀子,便順利通過。
一直到全州,何起蛟都無異常,他娘與饒百善早已放心,卻不想次日清晨船隊從全州啟航時,已不見何起蛟人影。
他取走三十兩銀子,留下一信。
信上說他分與饒百善一半銀子,隻求饒百善送他娘到桂林,再照看些時日,并将住址告知大同社在桂林的商鋪,他見過劉今钰後會來桂林找他們。
何起蛟他娘擦着眼淚,悲呼道,“孽緣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