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山面色一動,卻又輕聲歎道,“可惜,晚了……”
王應龍“啊”了一聲,“法師,你說甚麼‘晚了’?”
如山笑道,“王施主,貧僧說天色已晚。你放心休息,營寨有貧僧與龍施主看顧,絕不會出問題。”
王應龍傻笑幾聲,說出幾個“好”字,便沉沉睡去。
如山等了一陣,聽見王應龍打起鼾,便起身走出廂房。
夜色如墨,月亮躲在雲朵後面,吝啬得不肯賜下一絲光亮。
如山沉着臉走出宅院,正好撞上龍孔然。
龍孔然不喜實為山賊的如山,但如今湘鄉士紳被賊社壓制得毫無還手之力,自己親弟弟更是被賊社囚禁,他不得不給如山好臉色。
“天色已晚,法師怎不去歇息?”龍孔然笑問道。
如山行了禮,也笑道,“龍施主,這行軍打仗,是要命的事,容不得一點松懈。今日飲酒,貧僧怕有些人上頭,偷着喝酒,或是賭錢,想着巡查一番。”
龍孔然道,“法師思慮周全,不如同去?”
如山道,“如此更好。有些人隻聽龍先生的話。”
這是自然,他們士紳家的族丁,不少是讀過書的,哪裡會看得起一幫山賊,連彼此營寨都隔開了一些距離。
龍孔然感到些許尴尬,但也不好多說什麼,隻得換了話題。
兩人去巡營,果真發現有人偷喝酒或是賭錢取樂,如山和龍孔然訓斥了不少人,軍營才像個樣子。
巡營完畢,龍孔然提議回去休息,如山卻說營寨外也需人守着。他心裡有疑惑,但如山一直是個謹慎的人,便也沒有多想,自己回了宅院。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個族弟喊醒。
族弟驚慌失措,“兄長,社賊來了!社賊來了!”
他萬分震驚,立即從床上起身,“社賊怎會來?你說清楚!”
族弟聲音有些發顫,“我不曉得。我隻曉得,在外哨探回來報稱,說是社賊已翻過鳝塘垇,正沿鳝塘水北上。
“如山……如山法師正在集結人員布防,他讓我來叫醒兄長你,還有王将軍。”
他松一口氣,“快,快去叫醒王應龍!”
族弟倉皇退下,他穿上衣服起身去了外邊,隻見營寨南北一片混亂,山賊拿着刀矛,一隊隊地穿行于鄉勇族丁的營寨中,逼着丁勇從營帳出來。
他心下着急,攔下一隊山賊問如山在何處,那隊山賊看着他笑,指了指營寨外的河邊,“法師在河邊處理敵人。”
他大驚,難道社賊前鋒這就打來了?
他趕緊往河邊跑,一路上嘈雜得很,到處都是來來往往的山賊。
河邊亮着一片火把,他快步走去,卻忽地意識到不對勁——河邊根本不像打過仗的樣子。
“讓讓!”
後面有人呵斥一聲,他又驚又怒轉頭看去,隻見一隊山賊趕着剛睡醒的丁勇往河邊去,勇壯懵懵懂懂,手中沒有任何武器。
他怔住。
“殺!殺啊!山賊附賊了!”
營寨傳來一聲暴怒的叫喊聲,緊接着便是一陣凄厲的慘叫聲。
火焰爬上一頂營寨,并迅速蔓延開去,火勢大漲。
鮮血濺了他一臉,腥味讓他止不住地幹嘔。
面前懵了的丁勇被山賊肆意屠殺,他倒退幾步,眼中滿是驚駭。
如山領着數人上前,念了聲佛号,搖頭歎息,“可惜,徒增殺業。”
龍孔然猛地轉身,雙目欲裂,“如山,你!”
如山笑道,“龍施主,不若随貧僧去勸諸丁勇放下武器,何必白白喪命于此?”
龍孔然沖上去欲要拿下如山,如山身形靈巧地躲開,龍孔然便撞入了山賊之中,被人拿下。
如山叫人押着龍孔然随他往營寨去,一路上龍孔然謾罵不止,将平生從未說過的髒話和惡毒之語全部傾瀉而去。
隻是,如山卻像是沒聽見似的,全無反應。
營寨的混亂已告一段落。
如山在酒水裡加了一點點藥,雖不至于叫人昏迷,但會讓人昏沉欲睡,是以不少人剛被叫醒時腦子不清醒,被如山帶去河邊綁了。
即便有人反應過來,手無寸鐵的他們也不可能敵過早有準備的山賊。
所以一衆鄉勇族丁,要麼被俘,要麼被殺,隻有極少數人幸運地逃了出去。
如山回了營寨,王應龍憤怒不已,險些從兩山賊手中掙脫。
“如山奸賊!你早就投了賊!上次吳學被抓,是不是也是你!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呐!”
如山笑道,“王施主,你莫忘了,貧僧本就是賊。何況,即便沒有貧僧,你們也是……死路一條。”
王應龍駭然,“奸賊,你……你甚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