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寒氣将血腥味壓了下去。
劉今钰領兵進武障市擾動了空氣,才有幾縷腥味鑽入鼻腔。
武障司巡檢王元恭戰戰兢兢地說道,“官……賊兵不多,四五十人,甚兇殘。不但搶錢,還想破了巡檢司,将百姓都殺了。
“所幸社長留下的鄉勇英勇非常,震天雷也十分厲害,炸死幾個賊兵,衆賊喪膽,盡皆往北逃了。”
走進市鎮中,到處是低聲哭泣的婦孺老壯,收殓屍體的巡檢司弓兵和大同社鄉勇有時不得不停下,任他們發洩完再處理屍體。
“甚麼狗官兵,比賊匪還沒人性!”賈悶頭憤慨不已,“老子定砍了他們腦袋!”
王元恭在旁應和着,心中頗感僥幸。
大同社“入寇”湘鄉,他是第一個被逮住的官,因大同社忙着去打湘潭,他被暫時羁押在武障巡司。
此後他像是被人遺忘了。雖然失了自由,每日隻能吃粗茶淡飯,但好歹性命無虞,也不用去服什麼勞役。
這次官兵劫掠武障市,他反應迅速,讓鄉勇将許多百姓引入司署,保住幾十條人命。
大同社鼓吹“濟世救民”,他這等功績,至少死罪可免了。
果然,劉今钰在巡察了一遍武障市後便對他說道,“王巡檢,此次你功勞甚大,以往罪過雖不能一筆勾銷,但最多服幾月勞役。
“你也是讀過書的,若心裡尚存一份正氣,不若留下與我社共建大同世界。我社,斷不會虧待王巡檢。”
王元恭心中一動。
大同社員役月錢不低,不比以前做個窮巡檢差。何況他這般失職,朝廷那不一定放過他。
但,大同社能赢嗎?
劉今钰也是順口一說,是以也不需他表态,“王巡檢,還有好長日子容你慢慢去想。無論留下,還是回鄉,我社都不會強迫。”
她擺擺手,兩個鄉勇便将王元恭送回了巡檢司署。
她領兵出了武障司。
官道上一匹馬疾馳而來,到了近前,她才認出是趙得柏。
趙得柏一拉缰繩,馬兒叫了一聲,速度慢了下來。
他跳下馬,來不及行禮便急切說道,“社長,已探明明軍在連道南境分作數支,劫掠了連道、湘鄉不少市鎮村莊,粗略估計有四百多人被殺。
“我們跟在後面,總是慢了幾步。湘鄉南界幾股明軍合兵,未時打了界嶺堡。界嶺堡新建,人少且物資不足,險些被破。
“我部趕到時,明軍已逃。距附近鄉民所說,前後有好幾股明軍逃入龍山,明軍應已在龍山合營。”
劉今钰面色一冷,“龍山?”
趙得柏立即答道,“社長放心,昨日傳信至昭陽後,各山中俱高度警戒。明軍真撞進去,吃虧的隻會是他們。
“何況龍山崇山峻嶺,該支明軍乃周元儒所領黃、德兵,于龍山并不熟悉。哪怕抓了本地鄉民做向導,也不會冒險深入山中。”
劉今钰點點頭,又道,“明軍劫掠鄉裡,應該不是為了錢糧。”
趙得柏吃了一驚,劉今钰陰沉着臉道,“周元儒原想着王應龍率部圍永豐,他們劫掠鄉裡,必會使我方顧此失彼,露出破綻。
“現下王部失敗,周部仍不返回長沙,則是看準我們集兵力于棱堡,無兵圍堵。他們人少,算是精銳,可輕松穿插于長寶之地。
“劫掠和殺人,既是為了激怒我們,看是否有機會擊敗我社一兩部人馬或攻下重要棱堡,也是叫百姓心中惶恐,打擊我社威信。
“是以,周元儒絕不會僅限于劫掠連道、湘鄉兩縣,邵陽、昭陽、高平等地,才是他最終目的!”
趙得柏愕然,“社長,那我們如何堵住周元儒?”
“堵住?堵不住的。”劉今钰語氣淡漠,“既然他想去寶慶府,便讓他進。”
……
周元儒騎馬踱步進黑田鋪。
這座本該熱鬧繁華的市鎮竟然空無一人。
不僅無人,除了天下鳥地下蟲,他連活物都不曾看見一頭。
親信家丁馳馬踏進青石街道,面色同樣難看,“周爺,楮塘鋪也空了,四周村莊也不見一個百姓。”
周元儒面色鐵青,“好一個大同社!”
從龍山東南出口下山後,一路上他們經過幾個村莊,明明有人居住的痕迹,卻不見人,也沒有家畜。
他們本以為是那些村莊近山偏僻,大同社将村民遷入腹心了。
雖然想不明白大同社做此事的原由,但大同社做過的怪事還少嗎?
未曾想是大同社将半個東鄉搬空了!
周元儒憤怒之下,隐隐感到一絲恐懼——
賊社得民心已至此了嗎?
短短兩三日,光靠強迫,斷無可能将半個東鄉搬得這般幹淨。
此時騎兵把總來報,“賊社所謂昭陽縣治,現也建有一座棱堡,防守士卒甚多,城中頗嘈雜,東鄉百姓恐有不少遷入了堡中。”
那也不對,棱堡再大,也裝不下半個東鄉的百姓。
周元儒正要細問,把總又道,“桐江、邵水沿岸,建有許多小棱堡。桐江南岸,我等冒險過去,差點被賊社鄉勇堵住,不敢深入。”
把總頓了頓道,“标下上山看過,南邊村落有人,許是北面的人都被遷去了南面。周爺,我等要不要過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