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狠狠一掀,推開周僑的手。那碗湯圓也因着他的動作灑了大半。
周僑看着落在地上冒着熱氣的圓滾滾白球,靜了一瞬。
江千劭也有些詫異,可還沒等他道歉,周僑忽地就将白瓷碗用力往地上一摔!
白瓷碗四分五裂,再也黏不回來了。
“我看你是病得不輕了。”江千劭看着他那個瘋癫的樣子,将道歉的話收了回去。
周僑本來就高,垂着眼睛看人,那雙深深折在眉骨裡的眼睛無端讓人膽寒。
福子見狀不好,焦急地插進了二人中間。
“哎呀,大過節的,這是幹什麼?”福子叨叨着,将地上的瓷片撿了起來。
“周僑少爺也是為了您好,他沒做過飯,今兒為了這碗湯圓在廚房裡待了一天了,也不容易。”福子對江千劭說完,又轉向周僑。
“不過爺今兒确實已經吃過飯了,還有很多事要處理。等晚些,我将剩下的湯圓端出來熱熱,再給他送去。”
二人都沒說話,也算是偃旗息鼓了。
福子歎了口氣,随後擠出一個笑臉:“周僑少爺,跟您說件好事兒。爺說,我們不日就要去湖南了。”
“去湖南幹什麼?”周僑面露疑色。
“是去辦喜事的!您很快就要有一個嫂子啦!”福子道。
江千劭挑了挑眉,他可沒說是要去結親,隻是覺得去湖南隊以後的發展也好些。畢竟北平樹敵不少,阮家也日益壯大。
周僑呼吸一急,脫口而出:“不可能!”
福子怔了一下,以為他是太開心了,笑道:“有什麼不可能的?咱們家爺都這個年紀了,也是時候該找個伴了。”
“那家的女兒聽說好看又娴靜,和咱們爺那是門當戶對!”福子道。
周僑喃喃着:“不可能,不可能……”
他陡然擡起頭,揪住江千劭胸口的衣服:“你告訴我,你是不可能會娶她的!”
江千劭被他這動作激怒了,拍開他的手:“你憑什麼管我?你以為你是誰?我結不結婚關你什麼事?!”
“怎麼不關我的事!你是我的,誰也别想搶走!”周僑大聲吼,把福子吓了一大跳。
江千劭甩了一個眼神,示意福子把院門關上。
他皺眉不解道:“就算是我結婚了,我們的關系也不會變。”
“嗬嗬……”周僑喉嚨裡發出古怪的笑聲,“你當我是什麼了?”
“那日在山玉閣,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喜歡你,願意帶着你。”江千劭道。
“你喜歡我?”周僑的頭發被他弄得散亂,看上去很是可怕。
“你喜歡我什麼?你喜歡我的臉,喜歡我在床上把你艹得□□?”
福子登時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千劭磨了磨後槽牙:“你不要挑戰我的耐心。我如果不喜歡你,又怎麼會讓你跟我一起走?”
“你騙我!”周僑有些近乎歇斯底裡了,“在你心裡,我到底是什麼?!”
江千劭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回答,周僑就替他回答了。
“不,你不用回答,我知道……你說的喜歡我,就像喜歡路邊的貓狗一樣……”
“哈哈哈,不過是我比他們要有趣些,有時候會咬你兩下。雖然會惹得你心煩,但是太聽話了,你也會覺得無聊。”
現在他才發覺,阮家善說的話都是對的。
江千劭隻是緊緊皺眉,沒回答。
“那你就不能可憐可憐我,像可憐那些貓狗一樣嗎?”周僑走近,和他的臉不過咫尺。
他的語氣軟了些,熱氣噴在江千劭臉上,他眼神閃了閃。
“不走,可以嗎?”
江千劭擡起眼,看着他,冷靜道:“你跟我走。”
他這話一出,周僑臉上的肌肉抽了抽,盯着他看了兩秒,随後退後了兩步。
他閉上眼睛,情緒終于也冷靜了一些。
“看來我是留不住你了。”他輕聲道。
無論他用什麼方法,江千劭都會從他這裡走開,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他這樣的人,生來就不知道什麼叫安定下來……
“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周僑說着江千劭聽不懂的話。
他一個人在冥府地獄走了十幾年,沒有一刻不是處于心肺俱裂的苦痛裡。好不容易大仇得報,有了想要的東西,可老天卻跟他開玩笑。
他想起了先前買的佛像,根本就沒有用,他的罪孽永遠也贖不清!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一直都在看着他!
他這樣的人,又怎麼能得到垂憐,苟活餘生呢?
可是他江千劭又憑什麼留他一個人痛苦?周僑想到這裡,忽然爆發了。
“我早就爛透了,從骨子裡腐爛,隻剩下這副空殼!我從來就沒奢求過能過得像個人,我做的那些個肮髒事,我也做好了接受報應的準備!”
“可是你!你也和我一樣!不……你和我不一樣,你比我更貪心,你居然還繼續想高高在上活着……你這種人模狗樣的禽獸!哈哈哈哈你不覺得很好笑嗎?啊!”
“你就應該受到懲罰,和我一樣,爛在這裡!你要永遠陪着我!”
江千劭隻覺得他是失心瘋了,轉身便要離開。
可下一秒,他胸口忽然一涼。
周僑拿着刀,捅了他。
江千劭怔怔回過頭,看見周僑眼裡的瘋狂和固執。
眼前開始模糊起來,他隐約聽見了福子的哭喊,還有刀子紮進肉裡的聲音……
“我愛你。”周僑道。
“可是我也恨你。”
……
三年後。
北平的街上,一個穿得金枝玉葉的小孩子拉着她娘親的手,在糖葫蘆鋪子前停了下來。
她娘轉過身,去和老闆談話了。
小孩子無聊,四處張望。他的目光被一個奇怪的人吸引過去了。那人長得比一般的男子還要高,卻留着長發,手指間的一枚玉扳指閃着溫潤的光。
那個奇怪的人推着一個輪椅,輪椅上坐着另一個男人。那人雙腿的地方空空蕩蕩,是一個殘疾人。
伍念祠心裡為他感到惋惜,長得那麼好看卻是個廢人。不過那張臉……怎麼那麼眼熟?
當他想再看一眼的時候,那兩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念祠,在想什麼呢?糖葫蘆來噜。”江懷蝶溫柔地笑着。
伍念祠咬了一口糖葫蘆,忽地想起來了,那人和娘親房間的照片上的人很像。
“娘,我剛才好像看見舅舅了。”伍念祠用稚嫩的童聲道。
江懷蝶怔了怔,下一秒眼睛瞬間紅了,她敲了敲伍念祠的頭:“就知道胡說,你舅舅早就不在了。”
三年前江千劭家那場大火,連綿不絕,燒了一整夜,照亮了北平的半邊天,血色蔓延。
他們在火場裡找到了兩具屍體,還有一雙斷腿。
一具是福子的,另外一具看不清面容,不過身形倒是像江千劭。
鄭羨之檢查之後,也對她說,另外那具完整的屍體就是江千劭的,他已經死了。
“那雙斷腿呢?是阿僑的嗎?”江懷蝶哭着問。
“可能吧。”鄭羨之眼神閃爍了一下,“你放心,他死了之後,我會把你當成自己的親姐姐,鄭家就是你的娘家。”
“真的,我真的看見舅舅了,和照片上長得一模一樣。”伍念祠小嘴叭叭叭的。
江懷蝶揉了揉他的頭,牽着他往回家的方向去了。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走在北平的大街上,三年間北平的街道就換了個模樣,人也換了一批又一批,有些人已經不會出現在百姓的飯後閑談中了。
無論是什麼愛恨,都不會在廣闊的曆史上留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