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也是像今天一樣,天空霧霾霾的一片,空氣透着一股潮熱,他們被記者圍堵,他隻能緊緊地護住妹妹,妹妹淚流滿面卻不發一聲。閃光燈在黑壓壓的一片人群中顯得刺目,一圈又一圈的攝像頭,一眼望進去就像大大小小的深淵沼澤,引誘人深陷其中。耳麥的吵雜音混合着各種尖銳的質問聲。四處飛舞的吐沫芯子就像是可以在空中停頓一樣。
那種感受就像心髒被一隻無形的手死命扯拽着擠壓着,就那麼幾分鐘,他感覺不到跳動,也無法呼吸。内心除了暴戾别無其他。
盛夏站在離教室有點距離的走廊處,等自己逐漸可以掌握住那種難受的情緒,才慢慢走回教室。
剛走到座位,就發現自己的椅子上都是黏糊糊的飲料,空氣裡面彌漫着香甜的氣息,他煩躁地拉了一下領口的衣服,不想轉身去看身後來自各個方向的探究目光,無論其中是否包含着善意注視,對于他來說都沒有意義。
他掏出紙巾彎身開始擦椅子。身後傳來一陣笑聲,混合着幾聲,“窩囊廢。”
盛夏停了手,他告訴自己要忍住,不要理會,越是理會對方越起勁,忍過去也就是那麼一會兒的事兒,等他們狂歡完了,盡興了,也就到頭了。
但是今天,剛剛閃現過的記憶,讓他胸口的那股氣已經洶湧澎湃,怨氣肆起,他吞咽不下去。
他轉身将手中擦到一半的紙巾丢了出去,混合飲料的紙巾就這樣子筆直地對着宋明決飛了過去,“啪”的一聲落在宋明決的側臉上,連帶着一些飲料的殘漬四處飛濺,衣領上胸口處,無一例外,粘滿了甜膩的液體。
宋明決一下子就暴燥如雷跳起來,“你TMD。” 他身後的李承也起身了,嚷嚷道:“你跟老子幹什麼。”
宋明決三步兩步沖了過來,速度太快,過程中還撞歪了幾個桌子。他一把扯住了盛夏的領子。盛夏難以呼吸,他無意和宋明決比力量,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所以他掐住了宋明決的虎口,準确地說,他用一隻硬的塑料碎片插入了宋明決的虎口,傷口不大,但又深又疼,仿佛隔開了一層層的皮膚肌理,深達經脈處。
宋明決大叫一聲,甩着手松開,他低頭一看,虎口處出了血,小孔處不斷湧出血珠子。宋明決更生氣了,就像是丢了理智的牲畜沖了上來,膝蓋撞到了盛夏的桌子,桌子殘留的甜膩汁水飛濺了出去。其中幾滴朝着旁邊那張幹淨無比的桌面飛去,甚至有一滴十分不長眼的飛到剛到的人衣擺處,留下一點黃褐色的痕迹。
“老宋。”李承跟了上來,扯住了宋明決,宋明決還沒意識到,正要對着盛夏動手,李承抱住了他,低聲說道:“顧文煜來了。”
宋明決停下了動作,惡狠狠地看着盛夏,随即看見了剛到教室的顧文煜。
顧文煜低頭看看自己桌子上的水漬,又看向衣擺的水漬,臉色沉了幾分。
“顧哥,對,對不起,桌子我來擦。”李承說完就利落地掏出口袋裡面的紙巾,抽了半天才抽出一張,越過盛夏的桌子去擦顧文煜桌子上那兩三滴水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衣服已經把盛夏桌子上的水漬擦了大半。
顧文煜看着眼前伸過來在他桌子上來來回回的手,壓着火氣道:“滾。”
李承幹巴巴的收回手,扯着宋明決的手,道:“别傻站着了,走了。後面再說。”
盛夏最後一張紙巾已經用完了,桌子上和椅子上還是黏糊糊的。他拿着那件被弄壞的皮膚衣走了出去,在洗手台處打濕,然後走回教室做着清理,來來回回弄了兩遍,才把那些甜膩的痕迹弄掉。他将衣服清洗幹淨,展開晾在椅背上,衣服的背部大大小小拉絲的痕迹,十分清晰。然而盛夏仿佛沒有看見一樣,将衣服展平整,很明顯有繼續穿的打算。
學校内的小打小鬧,讓日子平添幾分糟心。但無論日子多難熬,時間依舊不停歇地往前奔走着,從不為誰停留。
轉眼到了周日,車水馬龍街邊,大大小小的店鋪來人絡繹不絕。
一家咖啡廳窗邊的單人沙發上,坐着一個人,正是顧文煜。
他兩條腿自然伸曲,一手搭在側邊的扶手上,另外一隻手刷着手機,周圍的目光不停的掃過來,在他身上流連忘返。
坐在他對面的兩男生,是左銘和王澤。左銘掏着自己的書包道:“顧哥,你這周出勤率,真的是低破了曆史記錄了。”他一邊說,一邊把包裡面的學習資料全都拿了出來,遞給了對方。“這是滅絕師太的作業,星期一要查。”
顧文煜接了過來,道了聲謝。
王澤正低頭玩着手機,突然咋呼起來:“靠!你們快看論壇。”
左銘斜眼看他,“怎麼了?又有誰跟誰告白了,還是誰劈腿被抓了,還是校草換新人了。”
王澤死命搖頭,“都不是,這次絕對勁爆,你看這是誰?”他說完把手機對着兩人展示一番。
照片上是一個少年人,藍白條紋的校服,搭配一身藍色運動長褲,手上拿着一瓶水,側頭跟一旁的人似乎在說笑。他茶色頭發正随風飄動,眼神清澈明亮,嘴角笑容淡然,清風明月,讓人喜歡得緊。
左銘仔細地打量一番,總感覺有點熟悉,但是又說不上來。“這誰?是哪個學校的校草吧。”
王澤賊兮兮的道:“你看看标題。”
左銘湊仔細的看了看,“《扒一扒高三一班轉校生-從神壇跌入人間的小可憐》,這,這難道是盛夏?”左銘還真的是吃了一驚。
聞言,顧文煜停了手指,擡頭仔細地看了看手機裡面的照片。還真是的,五官什麼都沒有改變,但整個人的氣質判若兩人,實在是很難聯想在一起去。照片上的人物,隻有一個詞可以形容,就是美好,或許是濾鏡加成,或許是校園氛圍感加成。是隻要有人看見,都會發自内心的贊歎一聲“真不錯”的美好。而現實中,顧文煜想到了第一天見到盛夏的樣子,頹廢陰郁,讓人嫌棄。除了那雙眼睛。
王澤飛快的刷着論壇,一邊實時跟他們更新狀态。
“評論裡面已經有他的舔狗了,這顔值即正義的社會。”王澤繼續絮叨,“天!下面還有人要求組團明天去看他。這怕不是要大跌眼鏡了,明天估計要有很多少女夢破碎了。他這麼不合群,一臉跩樣,看誰都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
左銘說:“重點不是後面的小标題嗎?從神壇跌落是什麼意思?”
王澤搖搖頭道:“貼主隻是預告,說是晚上八點準時更新,讓大家盡情期待。”
服務員正好來送咖啡,白皙修長的手指微微彎曲,從托盤拿出三杯飲料,不輕不重地放在桌上。伸出的手正好擋住了王澤的視線,王澤不自覺地移開了幾分,夠着脖子說道:“他這在學校不好過的日子,完全都是自找的。他完全不是想和大家好好相處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