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十九點頭笑道:“人命至重,難生易殺;人命至重,有貴千金。入醫館第一日,館主便對我說過此話,我謹記于心,不會忘掉。”說到這裡,張十九幫着張阿衆收拾碗筷拿到院子外邊的水井旁,“阿耶,阿娘最近怎麼感覺瞧着有些不太對勁,總是忘記自己說過的話,且忘記周遭的事情,難不成——”
“诶,”張阿衆打斷張十九,“你的嘴巴被佛祖點過光,莫要亂說。你阿娘無事,應當是你前幾日好不容易去醫館求學,帶着一身傷回來,她擔心到精神恍惚罷了。”
前幾日張十九派人秘密傳信給天武縣縣令,将蟾蜍幫幫老三的雜銀礦位置告知官府,順便把幫老三與人交易的時間地點也一并告知官府。她本擔心官府不會相信她說的話,但柴舟輕拍着胸脯與她說:十九放心,我柴舟輕出手,他們必然會相信,你就等着那日事成吧。
中途殺出個幫老二,是張十九從未想到的。在兩幫人内讧之時,張十九被人打了幾拳,臉上挂彩藏都藏不住。回到天武縣,這才讓宋拂意起了疑心生了疼。腦子轉得快的張十九張口便說:醫館讓人學醫術之前先明白病患的疼,故而使他們先感受。
宋拂意見狀,欲言又止。張十九試圖自圓其說,宋拂意竟然真的相信張十九所言,還連連誇贊醫館館主授課精妙,與凡夫俗子不同。
聽完張阿衆的話,張十九長歎一口氣,歉意滿滿地說道:“對不住阿耶,讓你們挂心。日後我定會小心謹慎,不讓你們擔心。”
張十九暗自在心中堅定地說:嗯,日後打架傷口不留在臉上,免得讓普通人二老擔憂!
入夜,共枕的張阿衆和宋拂意左右翻身難入睡。宋拂意側過身子看着張阿衆,“十九這個孩子心思太細膩,觀察入微,今日險些穿幫。先前我們的思量是對的,将她弄到我們房間最遠處,給了我們喘息的時間。”
“是啊!”張阿衆撓撓頭,“那般純真善良的她,要是知道我們的身份,肯定會驚慌失措,受不了打擊的。”
“罷了罷了,睡吧。見招拆招便是。年齡大了,身子反應愈發遲鈍。”宋拂意說完,動了動身子,眨眼間鼾聲響起。張阿衆張開的嘴輕輕歎氣,閉上嘴巴,閉上眼睛,也不過瞬息鼻子響起了聲音。
他們口中純真善良的張十九正站在幽靜漆黑的樹林中,她雙眼全是殺意,冷漠地從腰側掏出帕子,将劍上的血擦拭幹淨,插回劍鞘。
柴舟輕鬼鬼祟祟從一旁走出來,提着燈籠照看已無呼吸的殺手,仔細翻看殺手的衣領與袖口,查不到任何組織痕迹。他道:“看不出來是哪路人,或許是恰好遇到,與我們無關?”
回想方才那些人武功招式,張十九略微懷疑柴舟輕的判斷,“武藝高強,專業殺手,我們沒招惹這麼厲害的人吧?難不成,真的不是我們仇家,與我們無關?”
“我們應該還沒到這等級别。”柴舟輕邊說邊扒拉殺手身上的東西,最終發現殺手所穿的鞋子款式瞧着有些陌生,他招呼張十九,“十九,你看看這鞋,很是奇怪,瞧着不像是咱們周圍穿的。”
低頭定睛一看,在燈籠的燈光下,張十九看到一雙六合靴,靴内繡有亂七八糟的符文,她看不懂。
“南邊開春之後,因為炎熱,大家向來隻穿蒲草鞋、竹編鞋或木屐,至天寒之時才穿短履。這些人在初秋穿上六合靴,應當不是南邊的人,或許是從北邊過來。這些符文,我似乎在哪裡見過,像是西域文。”張十九努力思索,“我們好像真的殺錯人了。”
“也,也不算吧。我們方才是要去見轸宿長,路上遇到他們,他們先對我們動手,我們這才被迫反擊。不過,為何會有這麼多北方的殺手悄然來到天武縣,我們未聽說天武縣有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到來呀。”
“管不了那麼多了,轸宿長急召,我們快些去吧。”
柴舟輕夜裡看東西不清楚,走路的步子邁得小了些,慢慢地落在張十九身後。他努力地将燈籠往前提,擔心張十九看不清楚路遇到意外。
約莫走了一刻鐘,他們終于來到山上的一處破廟,廟在昏黑的山林亮着微弱的光,偶爾幾聲刺耳的鳥鳴,吓得張十九和柴舟輕心中沒底。
順着小路走到破廟門前,廟門半開,柴舟輕推開廟門,門軸因年久失修而發出低沉的吱嘎聲,适才柴舟輕碰過的地方,出現明顯的手印。他們踏過廟門,月光透過破碎的瓦片窗戶,斑駁地照在廟内灰塵厚重的神像上,那些神祇的面容早已模糊不清。
張十九環顧四周,蜘蛛網密布,塵埃堆積,破敗不堪的窗戶和廟内的一切物品。柴舟輕害怕地躲在張十九身後,捂着嘴巴,“為什麼轸宿長要将我們召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