觞澤常年與妖打交道,見此情狀倒也習以為常,但這也是經多年曆練而來的膽量。
修燭身為女子,又是個普通人,見到凄慘可怖的屍首竟表現出出乎他意料的鎮定,不免令他起疑。
“你不怕?”觞澤别過頭去看她。
聞言,修燭緩緩瞪大了雙眼,目光愣愣地往他身上轉移,随後大叫一聲,徑自從原地蹦到了他身上。
她死死摟着觞澤的脖頸,雙腳夾住他的腿,從遠處看來活像隻挂在樹上的猴子。
觞澤重重歎了口氣,神情無奈至極:“下來。”
本就是為掩藏身份才裝作驚恐萬狀,修燭也懶得再作樣子,便松開手又蹦回了地上。隻是這一次,她就沒那麼幸運了。
“啊!”又發出一聲驚叫後,修燭感到腳下踩到石頭一滑,身子便不受控制往一側偏去。
觞澤眼疾手快,順手一撈将她拉了回來。見她站穩後便要松手,她卻又要往後倒去。
“痛痛痛!”借着他的攙扶站定,修燭蜷起一條腿,臉上的痛苦倒比方才的驚恐真實。
觞澤此刻耐心已至極限,他盡力不在修燭面前發作,遂施法布下一道結界在樹下,再扶着她往回走:“回客棧。”
“哎!”修燭嘗試着挪動步子,受傷的那隻腳卻是一沾地便生疼。
緊擰着眉毛看了她好一會兒,觞澤拉着一張臉,挪到她身前蹲下:“上來。”
看明白他的意思,修燭心裡湧出一股暖意。正當要撲到他背上時,心裡卻想到了什麼,臉上的笑意也轉變為嫌棄:“你……那隻手摸過它了。”
“那你自己走回去。”
說着觞澤便要起身,修燭也就顧不得嫌棄,連忙撲上去挂在他後背上。
秋日裡的晚風和煦微涼,柔柔地撫過兩人心間。
可惜剩下的路很短,短到修燭來不及多貪戀片刻觞澤堅實溫暖的脊背,他們便回到了客房中。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脫去她的鞋襪,捏住腳踝觀察了一會兒,随後猝不及防地握着腳後跟用力一掰。
咔嚓一聲,伴随筋骨複位聲響起的,還有修燭的尖叫:“啊!好痛!”
“哼,還知道痛。看你還敢不敢亂跑。”嘴上雖在幸災樂禍,手上的動作卻是一刻也沒有停下。
觞澤拿出一罐藥膏,挖出一小團先以掌心溫度化開,才又一點點塗在她腫脹的腳踝上:“好在傷得不重。用了這藥,兩三日便能痊愈。”
掌心傳來的溫暖一點點觸在她的肌膚上,偶爾指腹不慎劃過足心,酥酥癢癢霎時傳遍周身。
修燭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短暫地失神後,目光定格在了他的天眼上:“你眉心的天眼很是特别,可是生來便有的?”
“嗯。師父也說隻見過我一人生而帶此異能。”觞澤專注于手上揉按的動作,中途擡頭看了她的赤炎妖印一眼又低下頭,“你這道紅紋也很特别。”
“不過是道胎記,也就好看點,遠比不得你慧眼識妖。”修燭謊話張口就來,她看着眼前體貼認真的捉妖師,不由得短暫卸下了防備,“你待人向來這般細緻體貼嗎?”
“托你的福,我還是初次這般受制于人。”方才的煩亂已然消散了不少,觞澤雖未發火,卻還是難免逞一時口舌之快。
“你說男女有别,适才背了我一路,現下又……”修燭輕翹足尖,勾起的眼角透出調笑,“哦,假正經。”
頭頂傳來的聲音輕柔魅惑,觞澤的手瞬時僵住,對着雪白的玉足,他的臉上生起絲絲紅暈,忙不疊松手站起身:“事、事急從權,多有冒犯。呃……你好生歇息。”
觞澤哪是修燭的對手,他師門嚴令禁止弟子動情欲,他又一心除妖衛道,對男女之事向來木讷。哪怕修燭輕輕一句挑逗,也令他臉紅到了耳根。
他正欲逃離,修燭卻拉住了他,臉上再度換上我見猶憐的神情:“陪着我,我害怕。”
于是接下來的一夜,修燭安安心心卧在床上,觞澤則不情不願睡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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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修燭獨自在院落中飲茶,神情一派悠然自得,仿佛忘卻了一切煩擾。美味佳肴、绫羅綢緞,她已漸漸對人世有些喜歡了。
外出大半日的觞澤這時趕了回來,他在修燭身旁坐下斟了杯茶,神色凝重。
“昨晚遇害的還有一男孩和一女子,他們是昨日布莊老闆的孩子、丫鬟、夥計。”他将一上午的成果一一道出,又調轉話鋒,“你的鼻子果真如你所言能嗅出妖氣?”
“嗯。”修燭呷了一口茶。
“你能否助我找出那妖孽?”想到進展緩慢的一上午,觞澤又陷入思索。
“我腳還傷着呢。”想起昨日他對自己嗅覺的質疑,修燭一時耍起了性子,搖頭拒絕。
正當觞澤不知如何接話,客棧外忽然傳來一陣叫賣聲,他立時有了主意:“我給你買糖葫蘆。”
“十串。現在就要。”修燭頭也不擡地又咬了一口綠豆糕,笃定他會答允。
對于觞澤,修燭還不是手拿把掐。他果然想要說什麼,卻還沒開口,轉身便去店外買回了一大把糖葫蘆。
“跟我走。”觞澤将糖葫蘆擺在她面前,等待她踐行諾言。
修燭懶洋洋拿了一串送入口中:“不去。”
“你耍我?”
說着觞澤就要收回糖葫蘆,修燭趕緊抓住他的手臂解釋起來:
“誰耍你了。我昨日便聞出來了。那死者身上有草木清香,而這香味,與那日樹妖身上的并無二緻。布莊妖氣甚重,你今晚去那裡看看,定有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