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昨日守着老周煮繭抽絲,到今日織綢賣到絲綢商人手中,一切如常,并無任何異樣之處。
“大師,你們都守了我兩日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今日天色已晚,你們還是快些回去吧。”
老周掂了掂手裡鼓鼓囊囊的錢袋,對仍跟着自己的兩人表現出不耐煩。
“無妨,我們不打擾你。”
面對老周的不識好歹,觞澤并未太介意,回複他一句後便逐漸拉開了與他的距離,遠遠地跟在他身後。
老周回望了兩人一眼,臉上不屑地露出個嘲諷的笑:
“唉,鹹吃蘿蔔淡操心。”
到了家,老周也不招呼他們進屋,随手把門一關便将他們晾在了屋外。
“不識擡舉。”
觞澤能忍,可修燭哪受過這樣的氣,鄙夷道出一句後拂袖便要離去。
觞澤忙攔住她,現如今自己對此本就毫無頭緒,若再少了修燭這個助力,隻怕不知何時才能擒獲元兇。
修燭向來任性,若心有不快定是怎樣高興怎樣來,萬不會給任何人面子。
她繞開觞澤,仍執意要往回走。
觞澤卻擡手在她眼前比劃出個“五”的動作,随後收回攔在她身前的手,靜待她做出抉擇。
見此,修燭臉上的神情僵住。
此刻她方才明白,便是妖,想要堂堂正正地掙人間的錢也是不容易的。誰讓她是隻貔貅呢,金錢誘惑在前,再難為她也要放手去試試。
于是,修燭不情不願歎了口氣,随即在廊上的欄杆前坐下。
秋日裡的風一夜涼過一夜,屋外樹影搖曳,落葉漫天。
老周的夫人見兩人為了自己夫君的安危堅守寒夜,而夫君竟還不領情,她心下慚愧,中途便開了門邀他們進屋。
觞澤恐屋内視聽受限耽誤捉妖,又不忍擾醒了修燭,遂婉拒了周夫人好意。
接連累了兩日,修燭受不住疲憊,早已倚靠着廊柱睡去。
涼風習習,吹動她耳畔的青絲飄揚。感受到涼意,她的身子随之微微抖動,半夢半醒間還不忘抱着雙臂蜷縮成一團。
觞澤見她受涼,靜若止水的心中竟不由得泛起一絲漣漪。
凡為捉妖師,沒有哪個能逃得了風餐露宿、四處奔波。長此以往,便是身強體壯的男子也未必吃得消,何況修燭一個柔弱女子。
為财也好,為義也罷,修燭是實實在在跟着自己出了力的。見到她受苦,觞澤總還是有些過意不去。
他走到修燭身前,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小心翼翼地為她披上,并将她裸露在涼風裡的手與脖頸也仔細覆蓋在帶有他身體餘溫的披風下。
修燭這樣安然乖巧入睡的時候可不多見,她的雙頰粉撲撲的,朱唇嬌豔欲滴,輕盈如羽的睫毛在似雪肌膚上投下兩片陰影。
柔若遠山的細眉間,赤炎妖紋如躍動的火焰,将這幅靜谧恬淡的畫卷引燃。
一時間,觞澤竟看得失了神。但隻片刻,他便撫平了心中的漣漪,靜待妖物降臨。
“孩子他爹!”
清晨,周夫人一聲驚呼打破了維持一夜的平靜。
修燭直被這聲音吓得猛然驚醒,起身便随觞澤飛速跨入屋内。
此時的卧房中,周夫人和男孩正伏倒在床榻前痛哭流涕,而床榻上空空蕩蕩,并無老周的身影。
唯有被角處留有幾縷蠶絲。
“大師,我今早一醒來便發現我家老周不見了,平日這個時候他都會去蠶房。
可我去蠶房找過了,又将家裡找遍了都未瞧見他。
你說你們昨晚明明守着,他怎就能無聲無息地被妖怪抓走了呢?”
周夫人一邊抹淚,一邊對着二人哭訴。
“大哥哥,我爹……我爹他是不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男孩擡頭望向觞澤,他的臉上涕泗橫流,雙眼已經哭得通紅,顫抖着的童聲狠狠地刺痛着他的心。
“娘,我要爹,我想爹……”
“孩子……”
周夫人将男孩緊緊抱在懷裡,母子倆泣不成聲地依偎着,弱小無助的身影構成了秋日清晨最令人揪心的一幕。
觞澤劍眉緊蹙,眼中有痛心,有自責,更有憤恨。他一言不發地伫立旁觀良久,最終憤然離去。
修燭跟着他一路快步行至溪邊桑樹林中,他稍作停留,便蓦地抽出破金锏劃破長空。
晨露自桑葉葉尖滴落,輕盈地沾上锏身,破金锏卻随主人的力道毫不留情地将它甩了出去。
晶瑩的露珠在半空中折射出耀目光輝,旋即擊打在粗糙的樹皮上,無聲隐沒于空氣中。
斑駁陸離的樹影下,無數顆晨露随樹下揮出的勁風悉數下落。
觞澤将它們視作對手,敏銳捕捉着空中的每一顆露珠,無情地将它們擊散在他的锏下。
他心裡似乎憋着一股氣,這股氣随着噼啪四散的晨露越聚越多,手上一招一式不複往日遊刃有餘,反倒透露出逼人的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