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修燭終于看不下去了。遂趁着他停頓間隙迅疾跑過去拉住他,從他手中奪過了破金锏:“走。”
“去哪兒?”觞澤一臉茫然,眼中光芒也不複往昔清明。
“先回客棧飽餐一頓,再好好睡上一覺。等你腦子什麼時候清醒了,再接着查案。”
修燭一手懷抱破金锏,一手拉起觞澤欲往回走。
可觞澤卻站在原地不動分毫,伸手便要奪回破金锏。
修燭見狀忙松開手,側身後退數步,毫不客氣道:
“你在這裡舞刀弄槍,老周便能回來了嗎?
還不是多耽擱一刻,便多一人消失,絲鎮更會出現越多像那孩子一般的無辜稚童。”
聞言,觞澤的目光清明了一瞬。但他依舊緊蹙着眉,兀自走到溪邊放眼向對岸望去。
溪水潺潺,桑樹郁郁青青,絲毫看不出秋日已至的痕迹。
暖陽下,飛鳥自在翺翔,偶爾幾隻停駐溪間亂石上尋覓遊魚的蹤迹。
美景映在觞澤眼中帶來的卻并非惬意,反倒令他内心的痛楚愈漸深刻。
修燭從未見過他如此,無論是幾次三番讓樹妖逃遁,還是蜈蚣精加害在他的至親身上,他都不曾表現出今日的憤懑。
自從昨日見到那小男孩後,觞澤似乎就有些不對勁,這一點修燭倒是發覺了的。
于是,她放輕了語調,柔聲關切觞澤:
“你到底怎麼了?這兩日變得不像我認識的觞澤了。
你心裡藏着事不妨說與我聽,有些事一人難以承受,說出來或許會好些。”
沉默良久,觞澤重重地發出一聲歎息,眼裡逐漸升起惋惜與哀痛:
“家父家母……皆為妖所害。他們走時,我、觞漓,與那孩子一般大小。”
此話一出,修燭竟一時啞言。
她一直以為,觞澤對妖偏見至深、執拗所謂的“道義”,皆源自清胥的言傳身教與隐清門的風氣影響。
今日知曉原委,她對觞澤在此事上的不滿便頃刻間消散了去。饒是她身為妖族,此刻似乎也能設身處地體會到觞澤心中的痛。
“我入隐清門,勤修苦練,四處降妖。能從妖族手中救下無數人,卻唯獨換不回他們。”
觞澤雙拳緊攥,十指骨骼咯吱作響。
如今觞澤修為高深,可護親人周全;觞漓操持家業,可予衣食無憂。但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世人之傷痛,莫過于此。
“他們泉下有知,見你與觞漓一個除妖衛道,一個生意興旺,定是欣慰不已。”
修燭寬慰道。
難怪觞澤反應這麼大,原來是觸景生情,由此想起幼時那段傷痛的記憶。觸及他心中最不願回憶的過往,修燭心裡不禁生出一絲愧疚。
兩人靜立聆聽了許久溪流聲,修燭向他靠近幾步,執起觞澤的右手将破金锏送還他手中。
後又雙手覆在他手上,與他一同握住破金锏,目光灼灼:
“我陪着你。”
修燭纖小的雙手此刻卻蘊含着無窮的力量,這力量自她溫暖的掌心源源不斷傳入到觞澤的身體裡,如同她眉心熊熊燃燒的赤炎妖紋讓他心中的堅毅重燃。
“好。”
觞澤伸出左手包裹住她微涼的手背,兩人相視一笑。
雲開霧散,破金锏在陽光下發出耀眼光芒,驅散一切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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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不是說好用完午膳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再查案嗎?我實在太困了,你讓我回去吧,我養好了精神一定陪你好好查。”
午後,昏昏欲睡的修燭被觞澤強行拉出了門查案。
老周家的蠶房内,觞澤聚精會神搜尋,不肯放過一處角落。
修燭則是睡眼迷蒙,耷拉着腦袋跟在他身後。
“修燭,你快看看此處可有不妥?”
搜尋半晌未察覺異樣,觞澤隻好轉過身,将希望寄托在修燭的鼻子上。
聽見觞澤叫自己,修燭艱難地支棱起腦袋,深吸了一口氣,撐開迷蒙的雙眼往一旁瞥去。
整齊有序的蠶架将兩人圍困其間,架子上的簸箕裡鋪滿了綠油油的桑葉。
定睛細看,密密麻麻白白胖胖的桑蠶枕于葉間,津津有味地啃食着鮮嫩的葉子。
“啊——”
修燭突然驚聲尖叫,未及觞澤做出反應,她便迅速撲到了他懷裡。
從前雖也有數次親密接觸,但都是出自無奈之舉。此刻受到她突如其來一個擁抱,令觞澤面露難色、尴尬不已。
他的雙手無處安放,隻有騰空懸在兩側:“修、修燭,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