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修竹冷笑一聲,幽暗的眼眸中折射出若有似無的輕蔑。
“我不需要。”
阿徽怔在原地,不甘得攥緊了拳頭。
盡管聞修竹掌握着乾鏡院的統兵權,可其中又有多少是他的親信呢?他沒有理由拒絕呀。
阿徽不解。
“聞總督,四海八荒,落雁閣的人都聽你差遣,這對您來說有利無弊。”
“沒有對于我來說,也并無壞處。”
聞修竹語氣淡淡。
“實不相瞞,下官此次前來不僅僅是為了拜谒您,而是發現刺殺陛下的兇手另有其人。”
“原來是替你的老雇主求情來的,可就算兇手另有其人,落雁閣查探皇室秘辛多年,這一條便是死罪。你能從其中脫身,本就是仰仗雍王殿下照拂,現在又想為他們求情,實在太過貪心。”
阿徽咬着牙沉默,極力壓制眼中的憤恨。
這聞修竹就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光憑一張嘴就能颠倒黑白、攪動是非。
“可下官發現,刺客的行刺時間發生在落雁閣焚毀之前,宿娘沒有動機刺殺陛下,就算定罪也應……”
聞修竹似乎失去了耐心。
“此案由陛下勾決,我等不過是奉命行事,你難道要我抗旨不遵嗎?”
說罷,聞修竹放下手中杵臼,甩開袖子轉身便欲離開。
狡兔死,走狗烹。
阿徽現下也無良策,貿然前來求情确實是下下策,情勢緊迫,該如何是好?
“聞總督,條件您開,隻要能免了他們死罪。”
“……”
聞修竹愣在原地,他轉身細細凝望眼前這個姑娘,仿若故人之資再現,淩厲的眼神中有着和她娘莫誅一樣的倔強。
莫誅是一個可敬的對手。
“條件你開,隻要你放了碎葉關的百姓。”
十多年前的一個風雪夜,風雪肆虐,碎葉關的雪足足下了一個月,糧草緊缺,易子而食已成為再正常不過的事,這場鏖戰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聞修竹氣定神閑地揮着羽扇,指着城樓土牆内饑寒交迫的流民,語氣淡漠:“不如就拿你的命來抵吧。”
莫誅二話不說抽出腰間的劍遞到聞修竹面前:“你們的降書,我的副将會過來取。”
“不不不,我要的是你們的降書。”
聞修竹墨色的長發散在肩頭,一雙鳳眸透出狡詐詭谲的光。
“軍師說得對,這求和呀,是你們求得,降書自然得你們寫。”
魏彥風坐在主帥的位置,身子倚在将軍椅上附和道。
“欺人太甚!”莫誅一拳捶下,本就破破爛爛的木桌直接散了架。
“這樣吧,咱們各退一步,議和。”聞修竹朝莫誅伸了伸羽扇,緩和道,“你的命就留待旁人替我取好了。”
這個“旁人”便是後來的永生教使徒。
解決掉莫誅這一名猛将,便是解決了朝阙的心腹大患,打下碎葉關以西直如探囊取物。
隻不過,這一“探”就是十多年……
憶及此,聞修竹歎了口氣。
“聞總督若是沒想好,下官随時恭候您的差遣。”
“陸将軍,實不相瞞,這乾鏡院成立也不過十年光景,辦案子都得經過陛下耳目,如今我若是幫了你,我這借殼而生的總督又該何去何從呢?”
他要的不僅僅是能扳倒屠玠,而是架空皇權。
“下官明白了,隻要那個人死了,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風,陡然靜了。
聞修竹忘不了阿徽那一刻森然的眼神,宛如淵薮。
臨走時,那名鏡衛彎腰垂首将劍遞了上來。
“将軍,您的劍磨好了。”
阿徽握住那把劍,那鏡衛又忍不住瑟縮了一下,阿徽不禁輕笑一聲。
她打開劍一瞧,刃緣光滑,寒光熠熠,鋒利非常。
“你幹活倒是仔細。”
“小的是新來的,磨劍是我每天的必修課。”
“你叫什麼?”
“寒蔔。”
*
秋風蕭瑟,葉落如雨。
阿徽牽着馬遊蕩在阙都人聲鼎沸的街頭,黃昏裡的夕陽照着前方的路,青石闆路向耀眼的天際延伸。
她仿佛聽不見周身的嘈雜,一路向前走。
“阿徽?”
身後傳來男人熟悉的聲音。
北吟是從茶館裡出來正巧撞見一個熟悉又孤寂的身影,便追了上來。
“殿下,巧遇。”
阿徽颔首,盡力壓制眼底的疲憊,換上恭敬從容的面孔。
“香料貿易的路線我安排人替你查探過了,你若是想接管,可從碎葉關向西那條線入手,那條線上的買賣多。”
北吟是停頓了下,“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下。”
“殿下費心了,阿徽一定不辜負殿下的心意。。”
她擡眸,回以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容。
“這幾日不見,你瘦了許多。”
北吟是自然而然走到阿徽身側,替她牽起馬的缰繩。
“殿下,這怎麼能勞煩您……”
阿徽還想繼續說下去,北吟是擡手打斷她的推辭。
他心中隐隐覺得虧欠她許多,她的病情嚴重到那種地步他竟然渾然不知,落雁閣的事情阿徽現下怕是已經知曉得差不多了,顧一喆的背叛像一道無形的牆使二人産生了隔閡。
“阿徽,我們從一開始便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你以命相搏護我周全,我給你施展拳腳的擂台,我們之間不應當這般生分。”
“殿下言重了,我知道殿下要說什麼,我信殿下。”
阿徽咽下心中酸楚,泛紅的眼尾在夕陽的餘晖下顯得濕漉漉的,偏那上揚的嘴角讓她的神情看上去更加惹人憐惜。
北吟是斂眉,凝眸認真看着阿徽,腦海中閃過無數個畫面,無一不是她與自己并肩而立的身影。
他一把将阿徽攬入懷中,緊緊抱住,低沉的嗓音有些哽咽。
“下一次,換我護你周全。”
阿徽懸着雙手,有些驚訝他的舉動。
這樣暧昧的話她曾不假思索地和其他男人說過,可是這次卻偏偏讓她有了一刻的失神。
她緩緩将雙臂收緊,扣緊北吟是肩膀的指尖微微泛白。
“有殿下這句話,阿徽很開心。”
阿徽感覺到身後揚起一陣涼風,是有人踏馬揚鞭疾馳而過。
那馬背上的人幾度回首才确信自己沒有看錯街頭相擁的他們,不由得攥緊了缰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