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的蘇暮雨沒有回答,他還是無法适應這樣直接坦白的話語,把一切情緒都表露在言語之中,并不符合他過去所受的捶打和經曆。
有些話隻能在筆墨之間流轉。
他撐起了傘,擋住灼人的陽光,帶着她信步走在柴桑城的各處,帶她見這裡的山水,這裡的風俗,見他過去三十多年習以為常卻沒有仔細觀察的一切。
執傘鬼出現的地方難得沒有下雨,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豔陽高照,她喜歡荷花,喜歡漂亮但不一定有用的小東西;她喜歡詩詞,偶爾讀到男女相愛撩人心弦的詞章時就會故意讀給他聽,戲谑地盯着他的表情,似乎看他窘迫是一件極為有趣的事。
蘇暮雨總是對她無可奈何。
他認命地為她摘取那一朵亭亭的荷花,甚至于把自己的兵器——傘,都給她把玩,隻因為她聽說執傘鬼的十八劍陣絕妙無比,不輸劍仙。
蘇暮雨曾問她:“你既然知道我,知道暗河,為什麼不怕我。”
暗河的惡名天下皆知,殺手無情無義也是江湖皆知,世人對殺手避之不及,殺手也不與旁人交往,為何林淺一個柔弱單薄的女子敢和曾經的殺手之王如此親厚?
林淺反問他:“若有一日你我反目,你會殺我嗎?”
蘇暮雨沉默許久,才說:“若真有萬不得已之時,我會先殺了你,再把命賠給你。”
這并不是林淺想要的回答,但在她意料之中。
“你有時候真的不像一個殺手,有時候又很像。”
有情又無情,糾結又果斷。
“我生平第一次喜歡一個人,自然要轟轟烈烈,排除萬難。這世間能讓我留戀的不多,我在乎的人即使沒有我也能活的很好,你也是一樣。”
她擡起頭望着一片碧海的荷塘,眼神裡有蘇暮雨看不懂的淡然,“殺手殺人,不是因為想殺人,而是有人要他們殺人。說到底,是有人需要殺手,才會有你們。就像有人想洩欲才會出現西院女子一樣,有什麼好批判瞧不起的。”
蘇暮雨有些啞然,他還是不習慣林淺偶爾的深沉,小小年紀就一副看透世情的模樣。
“世情如此而已。殺手就殺手吧,我喜歡就行。”
紫薇花開了。
他摘了一朵,簪在她的烏黑濃密的發間。
“我會盡快處理好暗河的事情,等一切穩妥,我再去雪月城見三城主。”
如果他們真的有未來。
林淺擡手摸了摸紫薇柔軟的花瓣,心底沉甸甸的。
七月過去,很快八月十五,正是中秋佳節。
林淺明天就要回雪月城。
蘇暮雨并不是每天都有時間來見她,有時候他會突然出現在莊園,一身血污,滿身殺氣。
林淺總是不會多問什麼,她對暗河無感,知道他們神秘,自然也不會為難蘇暮雨。他若沒來,林淺也能自己彈琴唱歌,譜曲作詩,或者練一練輕功,看一看賬本,總不會無聊。
隻是今夜,月圓如玉盤,金色的光暈灑遍山莊,秋意還沒來得及蔓延,天氣仍舊燥熱。
林淺和蘇暮雨對月共飲菊花酒。
月光溫柔,灑在林淺身上宛如仙子沐浴光輝,她微微笑着給他斟酒。
“但願君如天上月,年年此夜團如玉。”
她敬他一杯酒,緩緩念道。
蘇暮雨喝盡了杯中酒,隻道:“明月有情。”會讓我們相見。
林淺隻是笑,側頭去望天上的月。
“明日我回家,你記得往後給我來信。”
一隻握着酒杯的素白玉手,折着纖細的弧度從桌上垂落。
美得毫無瑕疵的臉龐和鴉黑的青絲以及一襲粉白散花百褶裙在月光下鍍着一層璀璨的淡金光暈,極為耀眼。
令人心神悸動的美不勝收。
蘇暮雨不自覺呼吸一滞,無可否認林淺是美的,無論他最近已經看了多少次她的樣子,還是會被她驚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