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含姜一面溫溫柔柔地表示我們已經盡力了,但當初那些圖紙一畫完就交給各位大人了,小女子們還沒來得及看幾眼一場火就燒沒了,現在人也安排她們回家了,這一時半會哪裡能夠再畫一份一模一樣的圖紙出來?
一面明裡暗裡譏諷,當初實地勘察的時候一大堆人烏泱泱地圍着她們的人轉,有用的話一句放不出來,見天的擺官架子,不懂裝懂逼逼賴賴,好不容易畫完了又裝模作樣地要拿去檢查,結果現在好了,檢查沒了。
“不是草民們推脫,實在是那些工匠畫師們一忙完,早早就離開了,我們做東家的怎麼好去管傭人們的私事?”
含姜端着茶,面上一派憂慮不堪的樣子,“不然,當初有幾位大人也是跟着一起下了地的,多少能記得一些,不如去問問他們?”
她好心提醒,坐下的官員們卻一臉菜色,跟着去的官員有幾個是真正懂這一行的,别說記得圖紙,能記得幾個主要的建基在哪都不錯了。
這話說出來沒得叫人笑話。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諸位大人,奴家一個人,就算是有十隻手也畫不出上千份圖紙來,況且前日我們鹽場附近鬧了一場小疫,不少工匠管事病的病,回家的回家,就是我們自己人手也不夠,哪裡能勻出人給官家用?”
含姜唉聲歎氣,明豔姣好的面上滿是愁容,“不然勞煩諸位大人告知殿下,不妨等上些日子,等奴家再養一批新匠人出來再說吧。”
要培養多久我就不知道喽。
含姜在心裡無辜地吹了個口哨。
座下的工官、鹽官、地方官們面面相觑,非要含姜拿出一個具體的時間章程來,甚至明裡暗裡搬出了白王的名頭壓人,含姜忍着翻白眼的沖動,模棱兩可地混過去,隻說盡力盡力,半句準話不給。
阿離背着一把比他人還要寬,還要高的巨劍,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神情冷漠,身上卻散發出一種近乎駭人的淩厲劍氣,那劍氣又夾雜着不容忽視的殺氣,簡直讓在這裡的所有人背後冷汗津津。
又是一日無功而返,被指派來青州督建的工官是白王在工部的人,回去和幕僚們一商量,決定派人親自回天啟回報白王青州的亂象。
而含姜這裡,等送走了這群人,她忍不住揉了揉額頭,應付這些人真的麻煩,一句話裡十多個坑等你跳,動不動就給人扣帽子。
含姜有時候真的很佩服自家小姐,當初就憑老爺夫人留下的那點東西打下這些基業,那時候小姐才十歲出頭吧,就能和商業場那群老狐狸鬥得有來有回,不落下風,直到近些年沒有再擴張的念頭才歇了手段。
“也不知道小姐現在怎麼樣了?”含姜想到當初那一份簡明到不正常的指令,心中的忐忑一直沒有消去。
破壞和官家的合作不是小事,按理小姐應該會親自過來看看,可是從頭到尾隻有一封信過來,寄回雪月城的信又石沉大海,若不是阿離告訴她林淺不在雪月城裡,含姜差點以為林淺出了事。
“小姐不會是去英雄宴了吧……聽說連暗河的幾個家主也出動了……”
含姜喃喃自語,現在整個江湖都傳遍了江湖宴上黑/道組織暗河欲置天下英雄于死地,雷門、雪月城、唐門幾派聯手才把人打退,但雷門門主雷千虎和唐門唐老太爺卻雙雙戰死。
隻這短短幾行字就能想象當時場面定然混亂無比,小姐若是真去的英雄宴,莫不是也受了傷?
“沒聽說英雄宴死了很多人,小姐要是有事,司空姑娘和雷門那裡也會有消息的。”
她這樣安慰着自己,卻看見一邊的阿離把劍置于膝上,一隻手撫摸着劍身,眼神中流露出迷茫,嘴唇嗫嚅着好似在念什麼。
含姜湊近了才聽清,他說的是——
“暗河……”
暗河……
他皺着眉,反複念着這兩個字,莫名的熟悉和心悸湧了上來,他一隻手按住了頭。
“暗河……蘇……”
好似極為熟悉的名字,可阿離翻遍整個腦海也想不出那是什麼,頭痛越來越劇烈,他緊緊抓住頭部,眉頭擰在一起,露出痛苦難忍的表情。
含姜心中一跳,手裡已經抓了一把藥粉,一邊問:“你怎麼了,小姐讓你帶的藥還有嗎?”
一邊慢慢靠近,隻是阿離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痛苦的神情褪去了一點,變成更多的迷茫。
“小姐……林淺,林……劍……阿離……”
阿離忽然擡起了雙眼,裡面有一絲明顯的猩紅之色,隻是并未有狠絕嗜血之态,反而更像是……啼哭的紅。
棱角分明的冷峻面龐上浮現出一種奇異的掙紮和懷疑,他腦海中的混亂景象漸漸被一抹清淺的人影代替,她那樣自然又笃定地對他說:
“你是一個劍客。”
我是一個劍客嗎?
*
無雙城,演武場。
一大堆無雙城弟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場地中心無數交錯的劍影,還有劍影中心兩個飛速閃動的影子,不停地揉着眼睛,卻還是看不清場上兩個人的動作。
“大師兄,我記得,那個姑娘不是不會武功嗎?”有懷疑人生的弟子悄咪咪問一旁的盧玉翟,同樣震驚疑惑的盧玉翟心想我怎麼知道,沒有武功還能讓無雙師弟一連出了六把飛劍。
面上卻是高深莫測道:“人不能隻看表面,日後闖蕩江湖遇見人記得多長個心眼。”
小弟子看看劍影中心那一抹纖細袅袅如雲煙的身影變幻無窮,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場地中心,林淺身形閃動如飛霜穿林,六把飛劍交出無數的劍影成了霜雪穿越的叢林。
她時而輕巧踩在一片劍影之上,飛身逼近,卻又被密集的劍阻擋,隻能且避且退;時而身形快如鬼魅,一下子就脫離了劍影的籠罩,青影一閃,竟然閃到了無雙的背後,沒有受傷的那隻左手拿着一把寒光湛湛的短劍就要向無雙刺去;時而輕袖慢舞,在無盡劍影中蝴蝶一般翩翩穿梭,好似那些變幻中帶着無限殺機的飛劍不過是圍繞在她身邊的輕盈披帛。
本來林淺隻是想試一試自己的輕功長進了多少,這一次暗河截殺唯一的好處就是林淺曆經多次生死一線,潛能激發,輕功大有進益,隻是進步了多少不好說。
試了一下沒什麼感覺,無雙就提出幹脆用飛劍試一試,林淺想了想,同意了。
隻是沒想到……
無雙看着劍影中飛旋莫測的青色人影,忽然整個人提着劍匣往後一退,這一退就是七八步,待他站定,方才所立之處劃過一道森冷寒光,林淺左手持劍站在那裡,來不及去瞧無雙的位置,六道劍影已然襲來,她輕步在追來的一柄雲梭上輕輕一點,整個人淩空飛起,在緊追而來的密密麻麻劍影之上飛騰了大半個圓,接着腳掌向下的劍影一踏,整個人化作一隻劫掠的飛鳥,向無雙襲去。
她已經快到連飛劍都追不上!
一抹淡青色恰如劍端的青芒!
“絕影!殺生!”
無雙眼尖一厲,兩柄飛劍飛射而出!
一柄速度極快,幾乎看不見影子,一柄帶着血腥殺氣,陰戾無比,
八柄飛劍!
兩道劍光與林淺交錯而過,她再去瞧時,無雙已經側身閃開,提着劍匣站在幾十步之外,手指一揮,八柄飛劍化為無數密集的光将林淺層層包圍,她淩步飛踏,卻怎麼也逃不出這些飛劍劃出來的一片天地。
八柄飛劍已經是上百萬種變化,林淺在劍影中飛旋閃避,如一隻籠中掙紮的雀鳥,方才六把劍時她還能時常突破劍陣去襲擊掌握飛劍的無雙,現在卻是被死死地困在了這裡,若真是生死之戰,要麼她在劍陣中力竭而死,要麼被飛劍淩身而死。
屈身躲過兩把後襲飛劍,微微側頭,絕影在耳畔呼嘯而過,她足尖快速又輕盈地在飛劍上點過,宛如亂雨連珠濺入船枋,幾乎叫人分不清到底有幾個她。
盧玉翟看不斷收縮的劍影,忍不住心裡出了把汗,師弟這是怎麼回事,林小姐沒有内力,撐不了多久,要是真的傷了人怎麼辦?
無雙一面控制着飛劍,一面望向劍影中心變幻莫測的人影,心裡夾雜着熱意和擔憂,若要仔細想,其中還有幾分敬佩,和心疼。
“破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