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祭祀用一般都是鄉裡之間的民脂民膏,莊戶人家年年奉上童男童女或是妙齡好女,名頭無非是侍奉神明或者嫁與神明為妻,實際上童男女們要麼被偷偷買往外地,要麼被騙子們圈禁在神廟享樂,雖然在閉塞鄉野,日子過得卻比神仙還舒暢幾分。
一處一處找過去,林淺要找的那個詭異道士的師門還沒找到多少,披了個殼子搞祭祀實際上以販賣幼童和年輕女孩子牟利的組織或者給這些組織供“貨”的據點倒是抓了一大把。
幾天輪軸轉下來,單純欺騙村民宣傳邪教或者搜刮民脂民膏建廟塑神金身的竟然還算比較有良心的了。
揚州城裡繁花似錦,城外的人卻不知不覺成了繁華的養料。
林淺和江南霹靂堂的弟子掃幹淨不知道第幾個不知名的祭祀場所,又牽扯出不知道哪一方地頭蛇的人口産業,已經有些見怪不怪了。
安撫救出來的女孩子和童男女、摁死這些裝神弄鬼胡亂傳教的道士妖人、應對被洗腦的村民、把搜到的财物還給當地村民……
一堆事情接連撲過來,殺人反而是其中最容易的了。
林淺一身素色布衣,發間僅插着一根檀木簪子,站在金柱雕龍的神庵之前,冰雪琉璃一樣的眼眸沉靜無比,其中凝聚着歎息和失落。
“小姐,沒發現什麼東西。這些人沒什麼師承,道法神學也不過是為了蒙騙村民找的幌子,實際上就是亡命之徒和幾個江湖騙子勾搭起來裝神弄鬼欺騙村民,好偷偷在廟宇之内藏匿幼童和女子,再轉賣外地。”
新來的暗衛一身黑衣,語氣平闆無波:“和三天前白石鎮裡的三座神庵是同一夥人,表面上神仙佛祖,實際上淫窟和拐子據點。”
“統計那些孩子和年輕女孩的人數和被拐的地方,還記得家的送回家去,記不得的和前幾天一樣先帶回城裡照顧,等我和江南霹靂堂商量出個章程來再安排她們的去處。”
林淺轉過視線,淡漠的目光掃過不遠遠處幾個被明白真相的憤怒村民們打得頭破血流的騙子身上,幾位被他們拐來的姑娘手裡拿着木棍碎瓦片一類一邊哭喊一邊狠狠擊打一個拐子的頭部,已經七竅流血,眼珠子都要爆出來了。
“向村民們買些柴火燒點熱水讓姑娘和孩子們簡單清洗一下,進城坐馬車時間不短,讓她們舒服一些。”
林淺移開了視線,看了看天空,正是當午時刻,時間還早,還能趕去下一個地方。
江南霹靂堂到底是土生土長的本地勢力,後面牽扯進來的一些意外自然有他們解決,林淺還是想要盡快找到那天南安城道士的師門總部來。
長生這個東西……要是傳開了難免不會有人真信了鬼話來找她的麻煩,不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那一句“奪舍”,她都得搞清楚。
掃尾不用林淺擔心,底下人已經做的很熟練。何況還有江南霹靂堂的人跟着,她們的工作量繁瑣卻不大。
再次去下一個地方的路上,一直安靜充當吉祥物的無雙有些沉默,一向沒心沒肺的他難得好似有心事一般,對林淺幾次欲言又止。
“怎麼了?”
林淺壓下眼底的陰翳神色,伸手去牽他,将自己有些冰涼的手掌貼着他熱熱的掌心,無聲地汲取溫暖。
“覺得無聊嗎?”
他東奔西走跟着她五六天一直看着他們忙活,遇見的都是一些不入流的貨色,自己連開劍匣的機會都沒有,覺得煩悶在正常不過。
無雙稍稍攥緊她的手,搖搖頭:“沒有。隻是覺得……驚訝。”
他自記事以來就在無雙城學武,盡管有過和師兄師弟們外出曆練江湖的經曆,但總歸沒有真正離開過無雙城見識底層江湖的真實模樣。
他的天賦太高,走得比江湖上大多數人都要快,都要前,這讓他所見到的江湖隻有金字塔的上部分。那些最多的,下首的東西他隻是有模糊的概念,從未真真切切地見到過,體驗過。
其實不止是他,如今江湖世家弟子大多如此,何嘗不是一種另類的目下無塵。
雷無桀如此,司空千落更是如此,無雙比他們更明白世俗,卻依然缺了一些東西。相比較之林淺反而是見世故最多的一個。
“你是在驚訝這些事情,還是在驚訝我對這些事情的處理?”林淺一手拿着地圖,一手牽着他坐在了旁邊。
無雙心裡有些悶悶的,他想到幾天前去白石鎮,一家神庵下面隐藏的淫窟,他進去看見的場景,實在是讓人……不适。
“這種事情,似乎太多了。”
僅僅是清掃一些廟宇庵堂就發現那麼多東西,甚至發現的這些隻是冰山一角,如果徹底追究清楚,其中涉及的受害者不下千人。就算無雙不是什麼養在象牙塔裡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家公子,依然覺得觸目驚心。
“因為人太多了。想要享受的人太多了。”林淺歎了口氣,“下層的江湖人沒有戶籍、沒有土地、沒有師門,無所依靠,無所管束,他們在江湖上混不過其他人,于是轉而掠奪無辜的普通人,搶奪他們的資源讓自己快活。這樣的人很多,他們不敢對比自己拳頭硬的江湖人呲牙,自然就會對更弱的普通人下手。而比他們強大的人或許不屑、或許不願惹麻煩,在這一類人沒有觸犯到他們利益的時候自然不願意多管閑事。而官府……”
她目光複雜,“皇權不下鄉,官府能做的有限,又不願意幹涉江湖人的鬥争,久而久之,自然就這樣了。”
何況無論是官府還是上一層的江湖,未必沒有狼狽為奸的。畢竟享受的人還是他們。
無雙沉默了下來。
林淺拍了拍他的腦袋:“哪個世界都是這樣,都有陽光照不到的陰暗面,江湖是這樣,朝廷是這樣,自古以來都是這樣。隻是我們站的太高,看的太遠,看不見,或者不在意腳下的蟑螂罷了。”
“……不要想那麼多。”無雙沉默着一眼不發,林淺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說得有點多了,有些話也不是這個世界能理解的,幹脆止了聲。
“我們這次是為了找那天那個鬼道士的師門,現在線索隻是斷斷續續,還有的忙呢。嗯?”
林淺揪了揪他的鼻子,“還是男孩子呢,怎麼像沒出閣的大閨女一樣單純脆弱,你們無雙城在江湖上的作風可是從來沒變的霸道蠻橫,你這堂堂的無雙城城主怎麼還多愁善感起來了?怎麼,你還沒見過血?”
七分激将三分安撫的話成功讓無雙脫離剛才的狀态,他先是皺了皺眉,抓住林淺揪着他鼻子的手,心情卻不似剛才的沉悶。
他盯着林淺,輕哼一聲:“無雙城隻是霸道,但還是講理的,我們從來不蠻橫。”
他隻是有點驚訝自己對世界的認識竟然比他想的還要淺薄,卻不至于矯情得以為他的世界之外沒有陰暗面。
林淺見他恢複如常,也放了心,随手束穩了頭發,一行人接着向下一個地方去了。
如此反複十幾日,江南一帶可疑的地方掃了近一半,終于大緻确定了當初那道士的師門藏匿地方在何處。
但同時,有所察覺的不止是林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