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端一側,好似下一刻就會穿透他的喉嚨。
“帶帶帶……我帶路!”中年道士渾身發起抖來,口腔被抵住,含糊又驚恐地大聲求饒,“我帶,我帶!但是諸位大俠,貧道隻是給下面的師傅們送祭品和丹料,知道的不多,下面地方大得很,我也不知道……”
“少廢話,知道哪裡帶哪裡。”
暗衛不耐煩地啧了一聲,抽了劍把人掀下來,踹了一腳,“先把門打開。”
中年道士連滾帶爬地滾到了供桌底下,以一種奇怪的規律分别轉動了幾下桌腿,隻聽得隆隆幾聲,上方的神像抖動起來,揚起一片塵土。接着神像一點點從中間裂開成兩半,各自向各自一邊緩緩移去,等兩側神像完全離開原地,衆人隻見那底下是一張巨大的,刻着無數數不清神紋的青石闆。
此時從四方殺進來的雷門弟子也到了神殿,按照之前的安排留下人在上面留守,下去的人加上林淺、無雙和暗衛隻有六七個。
無雙一隻手抓着自己的飛劍,屈肘搭着飛劍染血的一端,以袖輕輕擦拭血迹,臉上沒什麼表情。他站在林淺身邊,對暗衛的做法不發一言。
中年道士哆哆嗦嗦地帶着這六七個人下去了,下面先是一條兩馬寬的暗道,空空蕩蕩,隻有兩側牆壁上點了幾盞脂肪一樣黃色的蠟燭,幽幽地冒着光。
暗道路上有小車留下的車轍和一些新舊交替的血迹,看起來格外陰森。
六七人前後進入暗道,林淺、無雙、暗衛和“向導”走在前面,林淺邊趕邊對衆人道:
“這間道觀供奉的酆都大帝在道教神話裡是陰間冥司主宰地獄的神靈。位居冥司神靈之最高位,主管冥司,為天下鬼魂之宗。傳說凡生生之類,死後均入地獄,其魂無不隸屬于酆都大帝管轄,以生前所犯之罪孽,生殺鬼魂,處治鬼魂。看來這些人是想給他們的神明親手打造一個人間的地獄。”
暗道裡撲過來的道士明顯和上面的不是一種貨色,加上這裡狹窄,霹靂子和禦劍術受到限制,又時不時有些煩人的機關和暗器,林淺一行人走到最中心的地方很是廢了一些工夫。
一路不知殺了多少人,一行人滿身血腥味地到了暗道盡頭,看見的是一片開闊的地下大堂,大堂頂上被鑿開了一口大洞,月光透過天窗灑進來,整個地下如同一口巨大的水井。
天窗正下方有九座正在燃燒的丹爐,一口最大最為精巧地立在中間,其餘小爐便像守護一般圍在四邊,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道士盤坐在丹爐中間,閉目無言。
另有八個略年輕些的道士守在他身邊,這九個人在林淺一行人剛剛闖進來後竟然仿仿佛聾了瞎了一般一動也不動。
無雙懶得理他們裝神弄鬼,擡手便是兩把飛劍殺了過去。
然而這些道士忽然一齊擡頭,九雙蒼老的眼睛裡閃爍着陰森的紅光!
一股迷煙從牆壁四邊散發出來,耳邊響起不知哪裡來的叮鈴叮鈴的聲響,衆人措不及防對上九雙詭異的眼睛,竟然全部一愣,雙眸裡的明光一點點模糊……
無雙的飛劍铛铛兩聲,從半空掉了下來。
視線裡的一切變得模糊,他立即抓住了身邊人的手掌,想去看她的情況,卻耐不住視線的陡然變化。
目光所及之處盡是熊熊燃燒的焰火,竄高數百丈的火焰無情卷席了莊園,火光漫天。
有人站在火焰中心,目光死寂如荒野。
“……林姐姐?”
無雙瞳孔一縮,不顧肆虐的業火,義無反顧沖進了火焰中心。
有燃燒着的梁柱砸下,無雙滿身火燎地闖進來,将林淺一拉,躲過了危險。
然而林淺拂袖甩開他,精緻面容在火光裡忽明忽暗,卻一刻也沒有照亮她死寂的眸子。
“滾。”
不帶任何情緒的一個字落下,火光中的林淺微微垂眸,渾身上下缭繞着一股疲憊的死氣。
竟比那将行就木的老妪還要沒有生氣。
無雙一怔,不明白她怎麼突然變成心如死灰到這種程度的模樣,但如今把人帶出去才是首要。于是他再次抓住林淺的手腕,要把她帶出火場。
這次林淺沒有甩開他,因為她忽然口吐鮮血,癱倒了下來。
火焰爬上她的紅裙一角,無雙看見她的面色蒼白無比,連袖口處的手腕都白的不帶一絲血色。
渾身最刺眼的除了那一身紅裙,就是此時大口大口吐出的血。
“淺淺!”
無雙無措地擦拭着她嘴角的血,一雙手不知不覺地顫抖起來,一顆心如同有無數淬着火的鋼針一齊穿透,鮮血淋漓。
“你怎麼了?我帶你走……淺淺,我帶你出去……”
火越燒越大,足以将人烤幹的熱浪卷席着這裡的一切,無雙想把她抱出去,然而明明極盡虛弱的林淺卻輕而易舉地拂開了他的一切動作,就好似拂去身上的一粒塵埃。
“你要陪我一起嗎?”
她輕輕問,卻一絲一毫的目光都不曾給他,不像問他,更像在問虛無。她口鼻之中不斷湧出鮮血,虛弱得仿佛一枝馬上就要墜落枝頭跌入火海的海棠花。
她撐着上身,氣息淡得接近稀薄,印着火光的目光裡隻有一片荒蕪。
無雙不明白林淺為什麼會成了這個樣子,他伸手想去抱住她,想把她帶離這裡,可林淺身上就像有什麼屏障一樣,任他如何作為都無法作用她半分。
“淺淺,林姐姐……林淺!!!”
火已經爬上了她的身體,她目光無神,唇角卻漸漸有了一絲詭異的弧度,好似此刻不是在被烈火焚身,而是春風拂面。
無雙此刻連幫她掃去那些馬上就要吞噬掉她的火焰都不能做到了。他胸腔之中撕裂一樣的疼,他無數次想靠近她,想救她,口中不斷喚着她的名字卻無濟于事——
恍如有無數尖刀在狠狠地割着他的心髒,一種無力的絕望和錐心一般的痛楚将他整個人淹沒。
他救不了她,無論是身還是心。他隻能眼睜睜看着她在眼前死去,如同一隻永遠也抓不住的,墜落的蝴蝶。
他的劍,他的武功,他的喜歡,他的人,他所有在乎的甚至引以為傲的一切,在此刻都是如此的蒼白,和無用。
蓦然想起師父和他說過的:你在乎的,擁有的,或許她并不在乎。
她在乎過他的什麼呢?
同樣的,林淺在對上那九雙詭異的眼睛時,也陷入了一片幻境。
明亮的燈光,熟悉又陌生的房間,可愛的小熊玩偶,還有……
“……媽?”
林淺穿着米白色長裙,帶着蝴蝶結,紮着高高的馬尾,從房間裡出來,看見背對着她在廚房裡做飯的背影,心神一悸,如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