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道者長生二字最早于道祖所雲:‘深根固柢,長生久視。’是謂無違天時,順道治人。重積德而無不克,無不克則莫之其極,是治理天下之道。後人引申為修練之道,乃教人适動靜之節,省思慮之費,藏鋒于内,方而不割,廉而不刿之理。如此方能天下長治,人性通達以至于長生久視。”
他講了道法長生所在,接着解釋道:“然而道法傳承近千年,各處承道者各有解釋各有誤差,小友遇見的或許算不上我道門的弟子,而是走入歧途的陰陽家一脈。”
“古書載當年為始皇尋長生不老藥的徐福屬陰陽家,陰陽家有長生不老之說,但正統陰陽家并不以煉丹求長生為宗,小友遇見的估計是不為陰陽與道兩家接受的邪門之道,這書中所言十之八九是流傳中難以分辨的謬論,小友萬不可被移了心性。”
關系道門理念,趙玉真作為當世道法首席,繞是神仙心性也不免需要解釋幾分,再來也怕林淺被這似是而非的謬論傷了心智,于是細緻解釋過來,一大段道門心經脫口而出,幸虧林淺還算懂一點道法,不然此刻怕已經滿腦昏亂了。
道家長生術其實不以煉丹為首要,而是講究順應自然天道,修養元神已達到身化天地,與天地規律為一體,才是正途。
林淺略松了口氣,再問道:“那麼其中關于妖占人身軀求生之理,是否也是杜撰?”
趙玉真回道:“昔年屈子于太廟為楚王招魂,最後魂魄無歸處還是消散天地。若世間真有所謂妖可占人軀體如探囊取物,當年的屈子豈不是該拜這妖為師?”
他站起來,忽然仔細瞧了林淺一會,皺眉後忽然取了取了一副卦,測算一番後恍然:“小友,來之則安。天行有常,自有圓而神與方以智。不為你變,不必憂慮。”
林淺猝然擡頭,胸中如驚雷炸響,一時間震驚無比,神志恍惚下竟失聲了許久。
竟然真的能算出來……
半晌,林淺勉強克制住了心裡的驚駭,呆滞的大腦開始運轉,趙玉真的意思很明确,他也猜出了林淺這次真的要問的是什麼,無非懷疑自己是不是異端,那麼他也告訴了她:天地運轉自有規律,存在既有道理,不必杞人憂天。
不愧是當世道法第一人……
林淺腦子一時間腦子亂糟糟,半晌後猝然站起,緊緊頂着趙玉真,嘴唇顫抖,卻遲遲沒問出自己想問的那個問題。
趙玉真算出來的不多,他勸她來之則安,便是不會有回轉的可能。既然如此也沒必要問太多,無法解釋也無法圓滿。
“……多謝前輩解惑,晚輩明白。”
她心下失望,但本來就沒抱着多大希望過來,這次上山弄清楚了長生和那什麼勞什子妖心煉丹的玩意,目的已經達成,無所遺憾了。
趙玉真背劍于身後,再瞧自己為林淺算出的那一副卦,心下隐隐有些不通透之處,卻不得其解。
林淺道完了禮,再看向一旁的李寒衣,問:“二城主傷勢見好,是否與我一同回城?”
趙玉真:“……”
白給你說這麼多了。
眼神不舍地看向小仙女,小仙女一語如甘霖滋潤心扉:“不急,時間到了我自然回去。”
李寒衣站起,絕美面容間帶着讓人安心的力量:“萬事有我們這些人在前面頂着,莫要太擔心。”
林淺微微一笑,點點頭,告辭,出了門卻不見無雙身影,隻聽見不遠處的山間隐約有劍風呼嘯。
這飒飒飛劍破空的聲音很熟悉,林淺跟着劍氣到了一處空地,隻見無雙飛劍繞身化為無數劍影,周圍是數不清的桃木劍,木劍之外,卻有桃花亂舞。
林淺眼尖地認出了那些桃花正是方才趙玉真用離火劍心訣催出來的一樹桃花,此刻被李凡松的劍氣吸引,圍繞着他們飛舞起來,看着唯美,實際上殺機内藏,稍有不甚便會被這桃花裡隐藏的劍氣撕下一片血肉。
這青城山的桃花竟然還能二次利用。
她在一邊觀戰,飛軒不知何時過了來,好奇問:“大姐姐的疑惑師叔祖解答了嗎?”
“解完了。道劍仙道法高深,讓我受益良多。”
雖然算出了一些意外的東西,可這點意外并不會對她現在帶來一點變化,也就不必多在意了。
“看來還是師叔祖厲害啊。”小飛軒語氣崇敬,又不好意思地摸摸頭,“不像上次我沒算出來。”
忽然間,那邊劍氣大盛,起了一陣狂風,那些盤旋在無雙和李凡松身邊的桃花被大風瞬間撕裂,狂舞在風中。
無數桃木劍中心的無雙左手撚指,身邊飛劍織成一道密密的網,将李凡松的無數劍影一點點籠罩,直到最後劍影化為泡影,隻剩他手裡的一柄真劍。
他一身幽藍衣袍在劍風中飄揚,眉目間凝着淩冽劍意,無數破碎桃花如刀子一般掠過他的身體,在臉頰處留下幾道細長血痕。
被人破了陣法的李凡松往後退了十步才止住身,手中木劍符咒若隐若現,蘊含着道家罡氣。
“我還有一劍,請君試之!”
音未落,他舉起桃木劍向無雙逼去,卷着空中的随花,劍下有八卦幻影浮現!
“此劍名,無量天罡!”
幻影一生二,二生三,一瞬之間生生無數,劍氣混着罡氣,風卷殘雲向無雙襲了過去。
無雙神色不變,雙眼中有微光閃過,左手一揮,七把飛劍沖天而起,他猛得将手一沉,剛才的劍網重重壓下,把那無窮變化的罡氣死死籠罩。不消幾時無數太極雙魚暗了下來,劍氣被盡數打散了,李凡松再退了十步,手裡的桃木劍斷成了幾截,身上道袍也撕開了四五道口子。
無雙身形一動,劍與人一同起,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端懸浮着一柄飛劍,飛劍另一端指向李凡松的咽喉。
“我赢了。”
他身邊飄浮着七把細劍,眉目間的劍意冷冽,卻咧嘴笑出一口大白牙,将手一收,飛劍唰唰歸了劍匣。
空中被他們二人劍氣攪碎的桃花碎片失了支撐,簌簌掉落,更似一場粉花雨。
林淺身邊小飛軒撚了個法訣,将飄過來的碎花吹遠了他們,故作老成道:“大姐姐不用擔心啦,這些花沒了劍氣不會傷人的。”
林淺擡眼瞧了飛去的亂花,輕輕笑了聲,贊許道:“小道長果然細心。我在這裡多謝了。”
桃花碎片落了滿地,無雙拿了劍匣,準确無誤地向林淺看了過來。
“淺淺!”
少年眉宇間的線條英挺利落,一雙瞳眸裡神光熠熠,沒有散幹淨的劍意混着柔情一起投落在林淺身上,顯出幾分淩厲的情意。
他笑意明媚地到了林淺身邊,“你的事完了嗎?”
林淺點頭,卻瞧見他臉頰上幾道細長血痕,從懷裡取出一方梨花羅帕,本想讓他自己擦一擦,怎料他已經目光期待着把臉湊了過來,林淺失笑,便代勞一下,細心擦幹淨他臉上的血,邊問他:“還有傷到哪裡嗎?”
他搖頭,卻抖落了半身細碎花瓣,有些疑惑:“這個時候竟然還有桃花嗎?”
“這是我師父的離火陣心訣,就算是寒冬也能催使花木生長,何況是這點桃花。”
那邊落敗的李凡松搭腔,身上的道袍破破爛爛,臉上卻沒有多少頹喪,反而目光有一絲灼熱。
“無雙劍匣名不虛傳,在下開了眼界了。”
李凡松将斷劍撿起,臉上多了敬佩之意,“百曉堂排良玉榜果然有其道理。”
無雙才想起來這人也是良玉榜上的一名,就是不記得是第幾了。
他問:“你叫什麼名字?”
“青城山,李凡松。”
“無雙城,無雙。”
少年劍客以武會友,勝者不恃,敗者不餒,頗有惺惺相惜之感,如今交換姓名,或許會是一段劍客佳話。然而,不等二人再說些什麼,一股冷冽劍氣忽然襲來,伴着一聲冷冷的問:
“無雙城的人,怎麼會跟着她一起?”
林淺心頭一緊,轉身看去,李寒衣腰間挎着鐵馬冰河,皺眉看向了林淺身邊的無雙。
無聲的靜默在幾人之間流轉,林淺啞了聲,完了,沒料到無雙會在青城山與人對劍,被二城主察覺出劍氣。